「七月,是不是志誠?告訴他我馬上--」楊冷青的聲音從浴室傳來,由渺而清,越漸接近,突地戛然中止。
「美花?」他楞住了,站在廳口,忘了腳步。
美花的臉變得像死魚肚皮一樣的白,她用強裝出來的笑臉死命瞧著楊冷青,用懷疑、受傷害的表情交替看看我,然後用發抖的聲音問說: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們……你和七月,你們到底……」
「美花,我--」楊冷青的表情由呆愣漸轉為下定決心的堅毅,我怕他此刻把什麼事都說出來,搶先打斷他的話說:
「美花,你別誤會,因為冷青以為你不回台北,覺得無聊,就約了志誠和我出去,他送我回來,上來借用浴室,所以……」
「你說謊!」美花的眼神比毒蛇還陰還冷酷絕情。「我才和志誠通過電話,他重感冒一整天躺在床上,根本無法出門。」
我頓時傻住,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啞了半天,我才困難地從喉嚨裡逼出這句話。
「如果不是作賊心虛,你又何必說謊騙我!」
「我--」
「美花,這件事你別怪七月,是我--」楊冷青走向前,臉上帶著決意說出一切的神情,卻被美花的歇斯底里打斷:
「到現在你還要為她說話!你把我當成什麼?還將不將我放在心上?你們兩個聯合起來欺騙我,一直將我矇在鼓裡,在暗地裡偷偷來往,你們到底羞不羞恥?」
「美花,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你們是不是還想再騙我?」
「你冷靜一點,美花!」楊冷青用力抓住美花,強迫她冷靜下來。
「叫我冷靜?你叫我怎麼冷靜?我最好的朋友背著我跟我的男朋友偷偷摸摸不知做了什麼苟且的事,你居然還叫我冷靜!」
「我們不是故意要欺騙你,其實我們也很痛苦。美花,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我愛的是七月,卻一直沒有對你說明,以致於變成今天這種局面。你一直很溫柔,善解人意,希望你能諒解我們……」楊冷青終於不顧一切說出來。
「你說什麼?」美花搖搖晃晃地後退幾步,臉色由死魚的白肚皮轉成更難看的慘白的死人臉。
楊冷青臉上拂過一絲歉疚不忍的神情,而且自責;但他沒有猶豫,心意已決地說: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錯,但我真的愛七月,我--」
「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聽!」美花大叫:「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們!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美花--」美花難過扭曲嘶吼的表情,讓我的心絞成一團,覺得自己做了罪大惡極的事。
「不要叫我!你沒有資格叫我!我一直當你是好朋友,你卻這樣對我!」她扭臉痛哭,哭聲裡帶著怨毒的敵意。
「美花,我--」
「住口!我不要聽你解釋!我恨你!」
美花用盡力氣尖叫著喊出來,充滿悲傷、痛苦、難過和怨恨;用最惡毒不諒解的眼神緊記她對我的恨,然後轉身衝出去。
「美花--」我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急,橫衝直撞,盲目無標的。
「美花,你聽我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不該……但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你就不能原諒我嗎?」
「好朋友?這個話你也說得出口,想想你是怎麼對我的!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竟然這樣對我!為什麼?」
「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你是個不折不扣不要臉的賊!從一開始你就在覬覦屬於我的幸福--」
「我沒有!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你為什麼什麼人不去愛,偏偏要愛上冷青?你明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卻還橫刀奪愛搶走了他!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我--」我啞口無言,感情的事,我如果知道為什麼就不會陷下這麼深了。
美花傷心痛哭地跑遠,我站在原處,無聲地流著淚。
「七月……」楊冷青也追出來了,輕輕喊我一聲,將外套披在我肩上。
我拂掉外套,無視他在我身旁,慢慢走上水泥梯。
「七月!」他叫著追上來。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愛上楊冷青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也不會傷害到美花。
美花罵得不錯,我是個不折不扣不要臉的賊,我搶了她的男朋友,奪走了原本屬於她的幸福……
「七月!」楊冷青又喊了我一聲,緊擁住我說:「你不要太自責,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會請求美花原諒,請她諒解我們。」
「我傷害了美花。如果我不愛上你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她也不會受到這麼大的打擊。我摧毀了她的幸福,我背叛她的感情……」我喃喃自語著。
「別再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
楊冷青一直惜護著我。他對我這麼好,讓我覺得更對不起美花,心裡更難過。傷害了美花已是不爭的事實,他再怎麼安慰我,也只是為我們的罪過找理由。
「你回去吧!」我掙開他的擁抱,回到屋子,輕輕關上門,將他隔在門外。
第十五章
這個冬天,比任何氣象報告專家預期的都要來得寒冷。合歡山早早飄下了雪,就連台北盆地周圍幾個小山丘,也降下了潔白的雪。
雪像花一樣,漫山飄絮。風吹來,寒意入骨,像針一樣地在刺,由冷而冰,痛到失去感覺的麻木。
我天天守在美花家的大門外,佇立在寒風中渴侍她能偶爾探出臉,接受我的道歉原諒我。然而大門總是緊掩,堅厚冷冰冰的默示拒絕的絕斷。
美花絲毫不肯原諒我。我寫給她的信總是原封地退回,打給她的電話也總是在我開口的第一聲就被掛斷。她不肯聽我任何解釋、接受我任何道歉。
「七月,求求你,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我在寒流來襲,刺骨冰冷幾近零度的深夜中,拖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回到住的地方。楊冷青頂著暴風,佇立在門前,守候著我回來。
「不,我一定要求美花原諒我……」我搖頭,身體突然一軟,往下倒去。他急忙扶住我,又痛又急又不捨地咆哮:
「這樣還不夠嗎?你到底還要做到怎麼樣的程度!你這樣求她,她還不肯原諒,你又何必再折磨自己!」
「不,我必需求她原諒我……」我勉強穩住自己,推開楊冷青說:「你回去,不要再來了。」
「你以為這樣就能解決一切嗎?我愛的人是你,即使你離開我,我愛的人仍然是你,絕不會再回到美花身旁。我是不可能再愛上美花的,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不!你走!你是屬於美花的……」我開門進去,才走了兩步,身體一沉,往前摔倒下去。
「七月!」楊冷青叫了一聲,太保和波斯在我身畔低低嗚叫不已。
那聲音離我越來越遠,逐漸消溺,像悲哀的斷魂。
以後的時刻我只覺得我彷彿處在水火的交融中,時冷時熱。好多顏色慘白的夢,黑夜的迷離中,許些幽靈似的沒有面容的輪廓,不斷張合著無聲的哭叫吶喊。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模糊中,我似乎聽見志誠的焦慮。
好像有人一直在我身旁守護,握著我的手,熾熱的深情一直在慰湯著我逐漸失去溫度的心。從遙遠遙遠的地方傳來微弱的聲音,回音似地的縹緲,有人在對我呼喚。
我記得那聲音,冷冽清清,一直牽繫著我的心。那是楊冷青--
「七月,你醒了!太好了!」睜開第一眼,我看見的是楊冷青焦急、安慰又釋懷的臉。他的眼睛佈滿血絲,滿鬢的鬍渣,顯得很憔悴。
「我怎麼了?這裡是哪裡?」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稍稍掙扎想起身。
「好好躺著休息別動!」楊冷青忙扶著我躺著,不讓我起來。「這裡是醫院,你發高燒昏迷了兩天。現在沒事了,好好休息,很快就會康復。」
昏迷了兩天?那些時冷時熱,處在冰冷火熱交熬中的感覺原來都是病魔的緣故。
楊冷青怔怔地看著我,緊緊握住我的手,激動地吻了又吻。他的吻觸好熱,傳達著他深厚真摯的感情。
「太好了,你沒事!醫生說倘若遲了一步,就有轉成肺炎的危險。這兩天你高燒昏迷不醒,我真的好擔心,怕你會離開我……」
看著他憔悴的臉、擔心的表情,我覺得又感動又不捨。他對我的情是如此深厚,但偏偏造化如此弄人,我們相愛,卻成了罪過。
「對不起,害你擔心了。」我伸手想觸摸他的臉,卻覺得非常吃力,他握住我的手移到他臉龐。「謝謝你,一直在身旁照顧我。」
我微微喘氣。高燒剛退,我覺得身體非常虛弱。
「別想太多,好好休息,我會一直在這裡陪你。」
我對他微微一笑,覺得很疲倦,輕輕閉上眼休息,就那樣握著他的手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