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咪溫柔委婉、輕聲細語、如串珠般輕脆圓潤的字句,從她紅巧的嘴裡吐出,很是得體地解釋了鍾立文失當的舉止。可是張笑艷卻苦在心裡,無法傾吐出來。
妹妹!秦可咪為什麼要說她就像是鍾立文的妹妹一樣?她什麼也不知道,憑什麼這樣武斷她和鍾立文之間的關係--不!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秦可咪一清二楚……是的,就是因為太清楚了,她才要當著大家的面,這樣劃押清楚他們的身份關係吧!
「……那我就先告辭了!張伯伯,張媽媽,再見,艷艷,恭喜了!」秦可咪像天使一樣可人的臉,洋溢著真心誠意的祝福。
她還是笑得那麼感人!張笑艷默默看她一眼,一下子突然眼花,將秦可咪溫柔可人如天使般純真的笑臉,錯看成是一張滿是獰笑,充滿邪惡的惡魔的臉。
「啊!」她用力閉上眼睛,甩甩頭,揉了揉眼,再睜開眼時,秦可咪已經離去。
「怎麼了,寶艷?」趙邦慕在她身旁緊緊守護著。
「你離我遠一點!」張笑艷嫌惡地撥開他的手,對她父母說:「爸,媽,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要相信我!我鄭重地宣佈,我和這個人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傢伙是個騙子,你們不要被他騙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迷惑你們,使你們對他深信不疑,可是你們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更不會跟他有什麼曖昧的關係!」
「艷艷。」張笑艷母親說:「我們是你的父母,當然瞭解你的個性和脾氣,也瞭解你對愛情的抵抗力。」
「真的?那麼你們相信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嘍?」
「嗯!」
「那……訂婚的事……」
張笑艷語聲遲疑。卻明顯讓人聽出她希望此事化無的意圖。趙邦慕原是悠閒的態度,此時不禁緊張起來。
「伯母--」他緊張地叫了一聲。
「訂婚的事……」張笑艷母親賣弄關子,尾音拖得長長地,眼光掃過她女兒和趙邦慕各持相反期望,卻一式充滿緊張的臉龐。
「訂婚的事……」她又一次賣弄懸疑。
「怎麼樣?」張笑艷和趙邦慕同時緊張地問。
「下個月初,如期舉行。」
張笑艷母親輕鬆宣佈,然後和丈夫交換會心的一笑。
趙邦慕喜上眉梢,對張笑艷欲如同晴天霹靂。她幾乎是用吼的說:
「我不答應!」
「你不答應也不行!邦慕,在訂婚之前,你就幫我們好好看著她。」
「是的!伯母。」趙邦慕得意地答應。
張父其實和她母親持著相同的心意,只是在此事上,他一直扮演著較溫和和沉默的角色。對於趙邦慕,他是越看越對眼,所以也就樂觀其成,喜見愛女嫁此佳婿。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在這一樁喜事裡,張笑艷是自始至終被硬拱上,打鴨子上架。最鰲腳的「新娘」。
不過,對他來說,這也沒什麼差別了。他看人絕對不會看走眼,趙邦慕是絕對值得他將女兒的終身托付給他的。更何況,生米都煮成熟飯了,難得未來的女婿是這麼有責任感的人,人品、學識又好,他何不順水推舟,了卻多年來心頭的一樁憂事。
女兒出嫁是一件大事。他心頭已飛快在盤算,該訂那家酒席,該準備多少聘禮,該寄發多少喜帖……
「……爸!爸!你說話啊!」張笑艷搖著她父親的手,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我?呵呵……」張笑艷父親咧嘴一笑,笑紋由嘴角延伸連結到眼角的紋路。「艷艷啊,爸爸真高興你找到了這麼一個好夫婿,總算可以了結心頭一樁大事。爸爸實在是太高興了……」
「爸!」張笑艷無力地跌坐在椅上。
她本來就知道她父母和常人的思考方式不太一樣,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荒唐!只為了希望早點抱孫子,早點把女兒嫁出去,連對方的底細也不清楚,就這麼草率地決定女兒的終身大事,實在太荒唐了!
現在她該怎麼辦?她看了趙邦慕一眼,他也正盯著她。然而他看她的方式,就像是餓狼盯著它的臘物,深沉的眼神中有貪婪,有飢渴,有戀慕,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揶揄的味道。
這混淆著種種意圖的眼光,讓張笑艷的心臟不由得一沉。她沒有看出趙邦慕目光中耐人尋味的迷濛,直覺地認定他不懷好意。
本來也是。趙邦慕明明知道她對鍾立文的心意,也知道他們過去那一段往事,他為什麼還要開這種惡意的玩笑?
她知道他對鍾立文有偏見,也許他們之間還有什麼過節--八成趙邦慕嫉妒鍾立文!他自己不也說過,他一直不服氣他們研究機構的所長看上的是鍾立文,而不是他。大概是嫉妒的心理作祟,所以他一直想找機會報復。可是這種報復的代價未免太大了吧?……
她又看了趙邦慕一眼。他還是盯著她看。這回他的眼神很柔,但卻像是在愛撫一樣,讓張笑艷覺得混身不自在。趙邦慕擅用他蘊情的眼睛去催迫人,引得沒有經驗,不懂得如何招架的張笑艷,心裡一陣止不住的抖顫,還有一些些微的慌亂。
她只覺得趙邦慕的眼光籠罩了她全身,像是要把她看透似地,無端地讓她心煩意亂起來;加上她父母不斷在一旁喜孜孜地商討婚禮的種種。更教她莫名地心浮氣躁起來。
「夠了!你們!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她抓起外套,衝到門口,用力開門跑出去。大門因她用力的緣故,砰一聲,大力地彈回來關上;而她跑出去的速度所引起的氣流,在室內形成一股小旋風,盤桓室內一會後,便條然死去成為平靜的空氣。
張笑艷父母面面相覷,但趙邦慕卻神色不變。
「我的寶艷……」
他用一種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的思慕聲。聽起來只像是一聲歎息,癡癡地目送那扇象徵他和張笑艷之間的距離的門後,那看不見的張笑艷的背影。
第九章
周未了。
本來應該是很熱熱鬧鬧的假期,可是張笑艷卻一臉苦惱。瞪著前座同學的後腦勺哀聲又歎氣。
她的雙親大人表明一副不惜與她斬斷臍帶關係,也要她答應婚事的強硬姿態。甚至下了最後通牒,再見面的時候,再聽見她喊他們「爸媽」的時候,就是她妥協的時候,否則二十年的親子關係,就此告個了斷,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彼此各不相干。
荒唐,她實在沒想到她的父母竟然幼雅到這種可笑的地步!
這一星期來,除了點頭答應婚事外,她用盡了各種諂媚的手段向她雙親大人示好。可是他們的姿態又高又臭又硬,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逼得張笑艷進退不得。似乎除了「出賣終身」外。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更慘的是。正當她處境堪稱危急的這時候,嚴霜加上寒雪,她的「盤纏」宣告用磐,她卻告貸無門,過了二餐鹽巴泡干飯的苦日子。
當然,她可以找秦可咪,找鍾立文,可是--到現在她還是想不通。秦可咪為什麼要說她就像是鍾立文的妹妹,難道她對她還是不放心?還有秦可咪一些有意無意間,說來更令她父母誤會的話語,也讓她--不!她相信她是無心的,秦可咪絕對不會故意陷害她的!
話雖這麼說,她慢慢也覺得她和秦可咪之間好像有點彆扭在發生。當然,秦可咪還是秦可咪,而心情在發酵改變,覺得不對勁的。是她張笑艷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為了避免秦可咪誤會,她一直有種潛意識的心態在避開鍾立文,甚至避開秦可咪。
當然,這些感覺都是很複雜微妙的。對張笑艷來說,她並沒有特別意識避開這個字眼,她只是每想到鍾立文,就趕緊在腦海中翻頁跳過,似乎對那個影像異常的敏感。
然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種苦--想愛又不敢愛!明明是思念又不敢思念;還要硬生生地將他的身影從腦海中剝離,連聲音都不敢去奢望……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苦?有時她忍不住會這麼問自己。
因為他是秦可咪的丈夫,而秦可咪是她從小就一直想保護,最不願意她受委屈、受傷害的人。
有時,她也會為自己這種犧牲的精神感到可歌可泣!為自己覺得悲哀。可是每想到秦可咪那張柔弱淒楚、哀聲哭泣的惹憐的臉,她就無法不為她感到心軟,感到不忍心……
總之,只要是為了秦可咪好,只要能讓秦可咪感到幸福快樂,她都不惜委屈自己,犧牲自己。然而現在,她已經窮得三餐不繼了,卻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極不想去求秦可咪幫忙……
所以,情況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她父母和她斷絕一切關係,除非她答應婚事。
而這本來應該是很熱鬧的週末假期,她張笑艷卻一臉苦惱地乾瞪著前座同學的後腦勺。在那裡哀聲文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