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雨中淋,在黯淡裡徘徊。
「一切都改變了,已經回不了頭。既然你不能接受我,我只有離開。我沒有自信能再和你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再沒有自信能克制對你的感情。我想碰觸你、擁抱你──再繼續待在這裡,只是讓彼此感到痛苦而已。」
「阿徹!」她叫著,抓了一掌空。絕望地看著他掉頭走出他們的雨中。
她錯了嗎?她這樣做錯了嗎?她只是希望像以前一樣過著寧祥的生活,她只求那樣,保留住那樣小小的幸福就夠了,他卻離開了她!
她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她既不能愛他,不能接受他的愛,但一切不該發生的已發生,再也回不去了──她應該怎麼辦才好?
她抱著頭,失聲痛哭起來。驀地,突射來明亮的光照映著她的痛,將她圍罩在芒輝中。
屋內燈光恰時亮了。整個街道,同步放著光明。
第七章
大雨過後,滿地積水垃圾,白天太陽蒸發烤曬,夜裡便發酵腐臭。南門一腳踢開礙路的垃圾,跳過公寓前一塘水窪,三步並二步跨上樓。
門牆邊倚站著個人影,他看著叫起來:「阿徹?!」
他的樣子狼狽透了,表情毫無神采,衣服又皺又髒,一臉亂髮和鬍渣,像是幾天沒睡過覺。
「你怎麼了?怎麼搞成這副德性?兩天沒見你到學校,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南門驚訝地打量他,摸出鑰匙開門。
下星期就要模擬考了,這節骨眼羅徹卻一連兩天沒到學校,他還以為發生什麼事,卻沒料到他會這樣一身狼狽的出現。
羅徹沒吭聲,等南門開了門,一腳將門踢開。
「借我住幾天。」丟下這句話,他便直直走進去,見到床,便撲倒上去。
「那是活寶的房間,我的在這邊。」因為離家遠,南門和活寶在學校附近合租了一間公寓,平時就是他們的集散地。
羅徹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南門的房間,也不說話,往床上便躺。
「到底怎麼了?看你這樣狼狽,蹺家了是不是?」南門拉了把椅子過來坐著,雙手搭在椅背上。
羅徹仍然沒吭聲。南門又問:「你這兩天到哪裡去了?我打電話到你家,老逮不到人。」
還是沒有反應。
「算了!」南門站起來。「冰箱裡有可樂和餅乾,活寶那裡還有一箱泡麵,肚子餓我話,自己去找來吃。我要去洗澡。悶死了!全身都是汗!」
他把羅徹丟在房間,自顧做自己的事。沖完澡出來,卻見他默默吃著泡麵,問他話也不答,他乾脆不理他。
「南門──」過了一會,羅徹突然開口,沒頭沒腦地說:「你覺得我不正常嗎?」
「那要看是什麼情形,」南門回頭。「像你這樣,一身髒兮兮又狼狽地突然出現在這裡,我就覺得很不正常。到底怎麼了?」
羅徹看看他,默然了一會,低下頭吃麵。
「你不想談就算了,愛住多久隨你。不過,你什麼都沒帶,怎麼去上課?下禮拜就要模擬考了。」
南門一番好意,但看羅徹的模樣,似乎仍沒有聽進耳。他搖搖頭,隨他去了。
★ ★ ★
推開門進去,先是一陣撲鼻的煙味,接著便是漫罩而來的盲目幽暗,幾乎每家PUB都迎人這樣的開頭景象。李蝶飛緊蹙著眉,笑顏不展。
「小何,你們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散心啊!」小何嘻皮笑臉。「你都沒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嗎?再不出來散散心,我看你一定會垮的!」
這叫散心?!硬拖著她來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叫「散心」?李蝶飛不由得苦笑,她寧願一個人靜一靜。
羅徹離家已經快一個禮拜,一直沒有跟她聯絡,她不知道他好不好,擔心他的情況,自己卻倒先消瘦。她完全無計可施,對他牽掛,他不在她身邊卻較他在時更讓她感情受折磨。
「哪!」小何也不問,就擅自幫她點了一杯「龍舌蘭」;明知道她不會喝酒。「試試看,保證你什麼煩惱都沒有了,『行樂須及春』,好好享受,這才是青春!」一副玩家女郎的口吻。
李蝶飛搖頭皺眉。「我想我還是先回去了──」
「急什麼!」小何按住她肩頭,將她拉回座位上。「拜託你,阿飛,別那麼落伍好嗎?現在才幾點?精彩的都還沒有開始!」
一旁的同事也跟著瞎鬧,她沒辦法,只得坐下來,忍耐著PUB裡的嘈雜和烏煙瘴氣。舞台前圍著一堆老少男女,跟著台上背著吉他,跳來跳去吶喊嘶吼的歌手扭腰擺臀。尖叫聲連連,她只覺得吵,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
「小何──」她忍不住站起來。小何抓住她興奮地擠到前頭,情緒高亢,說:「很棒吧?!這個樂團是最受歡迎的,爆發力十足。PUB裡有一半的人,都是衝著他們來的,比歌星還受歡迎。你看,每個都長得很帥吧?!猶其是那個鼓手,那種『壞壞』的模樣,魅力一足,不知迷死多少人!」
她不感興趣地望一眼。那個鼓手長髮、濃眉大眼英俊之餘尚且帶著一抹邪佞的神氣,使他看起來很有幾分壞胚子的味道;但因為長得好,這份壞壞的流氣看起來就不那麼礙眼,反而成為一股特殊的魅力。
她越看就越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不由得走近一些。那神情、那眉眼、那姿態──「大喬!」她不禁脫口叫出來。
但沒有人在乎她的呼喊,她的聲音被更大的尖叫聲掩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鼓手瞧了又瞧。沒錯!的確是他。
「小何──」她拉住小何,問:「你知道那個鼓手叫什麼名字嗎?」
「不清楚,只知道大家都喊他『喬』。」小何聳聳肩,突然曖昧地湊向她。「怎麼,你也心動了是不是?」
她不理她,望著台上說:「他很像我認識的人。」
「不會吧!」小何一臉不置信,挺不認真,她以為李蝶飛在開玩笑。
過一會,樂團演唱完,緊接著一個在電視台主持綜藝節目、頗有知名度的動感歌星上台。小何她們跟著其它人拍手扭擺;她跑到後台去找大喬。
「對不起,小姐,歌迷請到場外等候好嗎?」PUB的服務人員將她當成一般的歌迷。
「我不是歌迷,我有事要找他。」她搖頭解釋。「請你告訴他,阿飛找他。」
「請問你找他有什麼事嗎?」那傢伙還是把她當作一般崇拜偶像的花台癡歌迷。
她無奈的歎氣,忍耐著說:「請你幫我通報一聲吧?我叫李蝶飛,是他以前的女兒。」
那傢伙瞪大眼睛看看她,沒說什麼,一臉在聽笑話的模樣。但總算還是移動腳步。她略退一步,吁了口氣。
這裡實在太吵了,她真想摀住耳朵。
「羅葉!」嘈雜的音樂人語中,她突然聽到身後似乎有人在喊「羅葉」的叫聲;回過頭去,烏鴉鴉的層層人影中,她什麼也瞧不清。
她想大概是她聽錯了,轉身過去。大喬正向她走來,裝腔作勢的,滿臉自以為是的魅力,大概也將她當成是崇拜他的歌迷了。
「大喬。」她站著不動。
大喬聽她這樣喊他,愣了一下,認出她來,又驚又喜,叫說:「阿飛!你長這麼大了!我差點認不出來!還以為是──」誇張地張臂摟住她,給她一個牢牢結實的擁抱。
難怪大喬認不出她來。他離開老媽時,她才十四歲。
「我跟那位先生說了名字,也跟他說我是你以前的女兒了啊!」她險些沒氣,著實消受不了他的熱情。
「他只說有個歌迷堅持要見我,沒想到會是你!」大喬見到她,比她發現到他還興奮,帶她到吧檯。「啤酒能喝吧?」對酒保說:「小張,給她一杯啤酒。」
「又換了新女朋友?茱蒂呢?」酒保小張似乎和大喬很熟,倒啤酒給她時,也不避諱大喬,玩笑兼忠告地說:「小姐,你最好聽我的勸,別跟喬來往比較好,他可是我們PUB裡有名的天下第一負心人。」
「你瞎說什麼!這是我女兒。」大喬噓他一聲,不挺認真。
「女兒?」酒保挑挑眉,當然不相信。但他也沒再多事,留他們談事,自顧在一旁忙碌。
大喬這才轉頭,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哪知道。」李蝶飛說:「是被同事硬拖著到這裡,湊巧發現的。我一直還以為你早不知淹死在南太平洋哪個陸沈掉的小島。」
大喬哈哈大笑,不以為意。「哪有那種事!我只不過到關島轉了一圈而已。」笑聲稍歇,問說:「你媽和阿徹、喬他們還好吧?她還跟那個吃軟飯的傢伙在一起嗎?」他自己其實也好不到那裡去,就是看小昭的爸爸不順眼。
他果然什麼都不知道。李蝶飛咕嚕喝了一大口啤酒,揩揩嘴,說:「跑了。那傢伙在老媽生病時,就丟下老媽、小昭和我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