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方纔她的表現又扳回了一城——就試煉來說,她算是合格了,既沒有臨陣脫逃,甚至瞭解自己對這個家應有的責任。
問題是:她有多大的危機感?現階段她可真的意識到自己所需擔起的責任了嗎?又,這一回她能堅持多久,堅持到什麼程度?襄茗樵希望這次宋寶兒不會令他失望。
「海上的事很難說,我想短期間內是不可能會有什麼好消息的。」這會兒還是先恐嚇恐嚇她好了。
「是嗎?」垂下雙肩,寶兒咬著指頭,難掩擔憂的神色。
「不過小姐您眼前應該有比擔憂老爺更該做的事。」襄茗樵將早已準備在心中的台詞說出。
「嘎?」她皺起眉頭。「你指什麼?」
「今天雖然順利的度過,但往後這種情況將會越來越多,也請您心裡要有所準備,特別是日子越久,消息傳得越廣之後……可以說,此刻宋家的情況就像是風雨中飄搖的船一樣,很危險。」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擔心會有人上門來鬧事,就像今天那些店的老闆一樣嗎?那還不簡單,就像今天一樣打發他們不就行了。」
「不,今天還算是人少的,但萬一所有的債主都找上門來,即使是財大氣粗如宋家,怕也擋不住。」襄茗樵概要地說了一下,做生意時除欠是常有的事,尤其像宋家專包大筆買賣,再批給那些小店去賣的這種商人,也難免會背負一些賒債在身上。「並非宋家無清償能力,只是要一口氣清償所有債的話,怕存銀也不夠用了。」
「你這麼說我還真有點不懂,生意就是一買一賣,咱們如果沒有錢,那些人怎麼會賣東西給爹爹?」
「這就是生意上的信用,因為他們信得過老爺的為人,相信這筆帳一定能收得到,所以才賣老爺的面子。」
「那不就得了,我們宋家又不是還不起這些債。」寶兒揚起雙眉。
襄茗樵搖搖頭。「他們賣的是老爺的情面,一旦老爺不在了,尤其當老爺下落不明時,他們眼中絕對能收得到的帳,也有可能變成了收不到的帳,而某些較為謹慎的人就會站在先搶為贏的立場上,紛紛上門討債。而我所說的,就是當這樣的人一多的時候,該怎麼辦。」
「這……你不是總管嗎?由你想辦法解決。」談這麼複雜的事,只會讓定兒的頭更痛,她先擔憂爹爹都來不及了,難不成現在還要她想辦法籌錢?她根本不懂這些事。
「奴才當然會想法子,只是奴才也有奴才能力不及之處。請不要忘了,奴才終究只是代為管理的奴才,並非主幹,過度依賴奴才的話……你將會後悔莫及的。」他淡淡地一笑說。
寶兒一顫,默默地看著襄茗樵收拾起桌上那些帳冊,起身離開書房。
***
他那句話,似乎還藏著什麼秘密。
祭茗樵這個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她以為自己已經多少揭開了他的神秘面紗,也不再覺得此人有那麼可怕的同時,他所露出的另一面,又令她墜入五里霧中,摸不著頭緒了。
他是警告她不要太信任他嗎?
說她會後悔莫及?她要後悔什麼?
這個人真奇怪,普通人要是真懷有什麼噁心,哪會特地警告別人要小心?誰能來告訴她,襄茗樵到底是敵、是友?
爹爹,您還真是留了個燙手山芋給女兒啊!
想想以前真不該和爹爹頂嘴,老嫌爹爹囉唆,應該多聽爹爹的話,多學一點人情世故,懂得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才不會像此刻這樣無助,深深地感受到自己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大小姐。
她想要的不多,只想要懂得襄茗樵那雙黑眸的深處在計算著什麼就行了。但,可能嗎?寶兒默默地在心中搖頭,想要徹底瞭解那男人腦子裡在想什麼,她得先修煉成仙才辦得到。
從他到這家中的頭一天起,她的心思似乎總被此人所操縱,牽著鼻子團團轉,她已經很清楚他的段數之高不是自己能比的,更別提身為奴才還總是一副比主子還要聰明、厲害的態度,可是寶兒不爽之餘,還是有點羨慕他。
洗練的腦袋,高明的手腕,足以凌駕眾人的統御能力,這都是寶兒學不會的,她知道自己的缺點,性急又沒什麼耐性,爹爹讓她學琴棋書畫,但她都很快就膩了,所以什麼事都學不久也學不精。而襄茗樵給人的感覺,就是無所不能。假如他才是宋家的接班人,那麼爹爹一定可以高枕無憂地把家交給他了吧?真可惜這樣的人才卻因為家世不如人,而得屈居人下為人做奴。
天底下不公平的事還真多啊!
「寶兒,你不要緊吧!」
「銀鳳?你怎麼來了?」望著好友的臉,寶兒才從白日夢中驚醒。
「什麼我怎麼來了?你家發生這麼大的事,竟也不通知一聲,太見外了吧?我從我爹爹口中聽到這件事,馬上就趕過來了。」銀鳳放下一籃探友的水果,坐到她身旁說。「還是沒有宋伯伯的下落嗎?」
「啊,嗯。」寶兒點點頭,拿起一顆李子用衣袖擦了擦,送入口中。
銀風看到她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也不由得歎息說:「我真服了你,還以為你會鎮日以淚洗面,要不就是擔心得連飯都吃不下,但看來你好像還滿能想得開的。我真是白擔心了。」
「想不開又能怎麼樣?我也想開船到海上去找爹爹啊,總比坐困愁城要好吧!」咬著李子,寶兒一吐舌頭說。「現在全府裡頭每個人都一張苦瓜臉,要是連我這做主子的也跟著哭天搶地,那才真叫絕望了。」
「說得也是啦。」銀民拍拍她的手說。「有什麼困難,你可一定要告訴我。我會讓我爹爹想辦法幫忙的。我知道現在宋家正在暴風雨中,你可千萬不能被打倒,要撐過去,我相信宋伯伯一定會平安無事地回來的。」
「暴風雨中?這你聽誰說的?」
「爹爹啊。他說好多宋府的奴才都在外頭打聽有沒有好工作,外頭風聲鶴喚地說宋家就要不行了,才會讓那些奴才找下一份工。」
「這是誰在亂放謠言?」
「誰?難道你一點都沒聽到嗎?滿城都在說宋家的銀票不能收,說不定你們的票號會倒呢!」
「騙人的,這種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寶兒,這真不是我要說你,我知道你對你爹爹的生意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宋伯伯失蹤的時候,你多少得看著自家的情況,怎麼會我這個外人比你還清楚呢?什麼事都交給底下的奴才,那是有你爹爹在的時候,當你爹爹不在的時候,奴才們也不可全然相信,哪天奴才帶著大把銀子跑了,你打算去喝西北風不成?還說不會把自己家送人呢!我看你再這樣睜隻眼閉只眼,離『無家可歸』的日子也不遠了!」
這該不會就是襄茗樵故意說那段話的意思?他——
「抱歉,銀鳳,請你先回去,我有事要辦。」顧不得客套的主兒,迅速地套上鞋子,衝出房門。
「襄茗樵?襄——」屋子裡外找不到他的人,寶兒捉住了一名男僕便問:「總管人呢?看到他沒有?」
「總管這些日子都在外頭跑,不到晚膳不會回府的。」
連這點她也沒察覺,只道他早、中、晚都會出現,就以為他和過去一樣在家中處理著大小事……銀鳳說得沒錯,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就像襄茗樵說的,那些人賣爹爹的帳,所以讓宋家賒債,而襄茗樵之所以會「安分」地做總管,不也是因為爹爹這個主子還在後頭監視?
她幾乎可以聽到襄茗樵腦袋中正嘲笑她的聲音:太容易了,主子已經失蹤,剩下的是個傻愣愣又不愛管事的大小姐,還有成天只知唉聲歎氣的三位夫人,有什麼比奪走這宋家更容易的?
邪惡的狂笑,伴隨著噩夢的記憶回到寶兒的腦海,那個自己變成了襄茗樵的奴才,而襄茗樵和兩個牛頭馬面的怪物奴役著她的噩夢,莫非就要成真了?
不,她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握緊拳頭,寶兒走向爹爹的書房,她記得家中所有的帳冊都在那兒,只要查一下就可以知道有沒有不正常的地方。她雖然不喜歡看帳冊,可是爹爹以前曾經教她該怎麼看,她有把握多少能懂一點……
書房和爹爹在家時一樣保持得井然有序,想到這些都是襄茗樵在整理的,她再一次省悟自己對這個家有多麼漠不關心了。
「我記得帳冊是放在……」
翻箱倒櫃了一會兒,寶兒終於在一個夾層裡找到宋家的帳冊。她迫不及待地翻開,從爹爹還在的最後一天開始著起,專心投入在數字當中的她,也沒有察覺到天色漸漸地暗了。
「小姐,您在這麼暗的地方看什麼?」
哇地嚇了一跳,襄茗樵的突然現身,令寶兒不由捂著自己胸口,好壓抑過快的心跳,她迅速地將桌上的帳冊以紙卷掩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