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趙荃與趙闕還是常常見面,培養兄弟情誼,甚至趙荃也常瞞著母后和趙闕交換過身份,在民間住過一段日子。
母后病危時撐著病體,握著他們兄弟倆的手這麼說:「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本能地保護我的孩子,我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就是你們兄弟為了皇位互搶而發生任何不幸。所以答應我,你們兄弟是共享一條命活下來的,未來母后不在的日子,你們也一樣要同心協力、禍福與共地活下去。千萬要記得,我不是為了讓你們兄弟鬩牆而選擇讓你們共活,我是為了讓你們相互支撐、相互扶持而這麼做。
別讓母后於九泉下為你們的將來不安,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為你們祈禱。」
也許自幼母后就不曾隱瞞過他們兄弟任何真相,也自幼就教導他們「分享」的重要,所以趙荃登基後,趙闕就理所當然的一直擔任著「影子皇帝」的角色,暗中支持著他。
若沒有趙闕銳利的判斷力與明快的決策力,趙荃相信自己現在早被朝廷內憂外患的重擔給逼得喘不過氣來,也會步上父皇的後塵,優柔寡斷地隨著群臣起舞,甚至差點做了金人的附庸。
但是,偶爾,趙荃不免想過,若換成趙闕來做皇帝,也許會比我要好。自己不過是先他而生幾分,就光明正大地佔住這皇位而居,老天爺不是太不公平了嗎?論天賦才華,天生霸氣的趙闕比他更具帝王相,也更合適。
趙闕心中難道不曾想過這問題嗎?
然而,趙荃始終開不了口,過問趙闕內心真正的想法。
他不想讓趙闕誤會自己在質疑他的忠誠與情分,自己並不是介意趙闕的天分比他高,因為那是事實,他甚至暗中曾經考慮過乾脆把皇位讓給趙闕,自己到鄉下隱姓埋名地歸隱,做個不問凡塵的世外仙人。
可是……自己心中卻有個放不下的周妃。
離開皇宮,就代表要離開皇后。
唉,比起他這樣優柔寡斷為了女子而捨不下皇位的無用男子,大宋朝該有趙闕這樣的人來當皇帝才恰當。
「八成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吧?皇兄。」
趙荃慌慌張張地抬起頭,平常很少叫他「皇兄」的趙闕每次這樣叫他,就代表他看出了幾分自己內心的想法。
「沒……沒有呀!」
「別忘了,咱們倆可是同條臍帶生的,你想的事我多多少少看得出來。,
望著哥哥那被「拆穿」而不好意思的臉,趙闕僅是笑笑地說:「無聊的事不必多想,要想的話還不如快把那些堆得桌子沒地方擺的奏章給看完。我可不會幫你!別想偷懶,知道嗎?」
「真是無情,有你幫我看的話,那些奏章要不了半天
「但我看完後,你還不是得自己再看過一遍。能者多勞,皇兄,咱們分工合作可是講好的,我對那些文書再沒興趣不過,所以你就老老實實地批閱奏章吧!」
「真是。」趙荃放鬆心情地笑著,「苦工我來做,好事全讓你檢去了。」
「沒錯,誰教你當初要搶著從母后的肚子裡出來,現在知道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乖乖地當你的皇上吧!」
「沒有任何事瞞得過你的眼,闕。」自嘲地搖搖頭,趙荃承認自己想要「捨棄」王位,的確是個膽小的行為。
「皇兄,我還是一句老話,要是你認為我的存在是多餘的,只要說一聲,這條命我隨時都可以不要的。本來,我就是注定多餘而不該出生的那一個,能這樣逍遙的過了二十多年,我也玩夠了,這世上除了你以外,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人會在乎我的存在,我也不曾眷戀過任何人事物。所以你並不虧欠我什麼,也不要露出一臉你有愧於我的表情。」
默默地看著那張與自己形貌酷似的五官,他都已經把話說得如此明白了,自己還有什麼活好說呢?趙荃緊緊地抱了一下弟弟,「笨蛋,誰說你是多餘的那一個。別忘了我們是共享一命的,失去你那一半的命,我也一樣會死。別再說傻話了。」
趙闕什麼話也沒有說,僅只是回應地擁緊了哥哥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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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獨酌的滋味,似乎分外孤寂。
但是,「孤寂」這字眼對他而言已經脫離了「憎恨」的感受。將自己與外界隔離,保持一段距離冷眼看世人,因為自己的存在不被允許,自然也不知何時這條命會被老天爺給收回去,所以不去喜歡任何東西,不對任何東西產生眷戀,已經是他不用「刻意」也能輕鬆達成的事。
從小,母后就沒有對他隱瞞事實,到他懂事會問自己,為什麼不能去外面玩開始,母后就把事實都告訴他。也不管一個三歲孩兒是否能明白何以自己「活著」會成為哥哥的威脅,何以自己「曝光」會造成天下大亂,母后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地這麼說:「闕兒,乖,不能讓人家看到你和哥哥在一起,不能讓人家發現你和哥哥是兩個人。否則你就會永遠跟母后、哥哥分開了,知道嗎?」
小時候的不解,隨著歲月增長,他已經很清楚母后話中的含意。自己是不被允許活在陽光下的人,他的身份就是隱藏於日光下的影,隨著日光移動。影子若是脫離了陽光,當然也就不存在了。
趙荃心裡的想法,趙闕不是不知道,但是就像哥哥的名字「全」一樣,自己是「缺」,除非劃歸為零,否則是無法並存。如果今天他不是從小就被帶在母后身邊,而是由外邊的人撫養長大,或許他也會有從哥哥手上奪走一切,除去哥哥,自己就可以躍升為「正日」的想法。但是母后一番用心良苦、費盡心思地將他留在身邊,就是為了防止這樣的事發生。
「並不是命運要讓你選擇『既生瑜何生亮』的生活方式,而是你是否能控制自己心中的『慾望』,能否掙脫雙生子的惡咒,完全看你們兄弟倆的選擇。母后能為你們做的,就是盡量公平。不要對哥哥有任何不滿,未來如果你對自己的生命感到不滿,就怪母后吧,到九泉下來找母后算帳就好,但不要賠上更多人的性命了。」
趙闕同意母后的看法,世上並不是非做「皇帝」才能掌握一切改變一切,只有接受自己才能改變自己。身為影子的生活,他並不認為會持續到永遠,他現在之所以會在這兒,是因為趙荃需要他,此刻宋朝的內憂外患需要輔佐之力,一旦趙荃說他不再需要自己,那麼他這個影子也就可以消失了。
不過,不管最終自己的命運是被放逐或是永遠地捨棄這條命,孤寂的這條路,將不會改變。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若能體會箇中滋味,這份閒情也未必就不好。
「叮」,細不可察的鈴響,打破他的沉思,趙闕起身前往眾多秘密機關前的窺孔,這裡的機關與上面大慶殿及專放文典的藏書閣文庫樓連接,如果上面有人觸動到不該被踏入的地方,便會牽動底下的警訊鈴響起。
都已經過了三更,這個時候會潛入大慶殿的人,當然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好漢羅?趙闕冷笑地鬆鬆手指,該不會是哪個笨奸細,竟膽大包天的以為能這樣輕鬆地盜走宮內的機密吧y正好今日趙荃很早就到周妃的寢宮去了,一時半刻也不會回來,那奸細八成就是看中這時機下手。
任那奸細左想右想一定料不到,還有他這個伏兵在後。碰到我,只能算你運氣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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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幾乎不見五指的文庫內,僅在門縫底下洩露出絲絲燈火,暗暗地透露出裡面有人的訊息,以靜悄地步伐,沉穩的手拉開了那扇門,趙闕可以清楚地看到背對著他的一個瘦小身影,正藉著一盞小小燈籠的火光,在收藏歷年秦章文摺的書櫃前移動,或許是太過專注,自己的出現根本沒有引起對方任何注意力。
還是個女人?想不到金朝現在這麼缺人,連奸細都派女人上場了,該不會以為奸細是個女人,我們大宋朝的人就會輕易饒過「她」吧?還有那身宮裝不知從何得手?「她」混進宮的手段也讓他頗為好奇。這些都可以慢慢拷問。
直到伸手可及的地方,趙闕才啟聲道:「找到要找的東西沒有?還是我來幫你找好了?」「瘦小的身軀一震,「咚」地一聲,手上的文本全落了地。
趙闕眼明手快地撈住了搖搖欲墜的小燈籠,免去一場火災。
「想逃?來不及了。」大腳跨了兩步,橫阻了那名奸細竄逃的路線,見她不死心還在左躲右閃,趙闕僅像只捉到老鼠的貓兒,逗著她,跟著左跑右追。
燈火晃呀晃的,怎麼就是照不到那名奸細刻意躲藏的臉。
「說,你是誰派來這兒臥底的?怎麼混進宮裡來的?」趙闕一面狐疑的想拿燈火照清楚奸細的臉,那奸細硬是轉過頭去,還不死心地想找空隙溜,他正想伸手捉人,不料一堆奏摺突然迎面砸來,讓他措手不及,她也乘機從他身邊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