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討厭他嗎?!剛開始或許是,不僅是討厭,而是恨死了他。
可現下他這麼問出,眉眼憂鬱,語氣暗啞黯然,在在觸動她的心弦,教她不住、不住地思索……若她真厭惡他,為何分離這一年多的日子,自己總惦著他胸央上的那一抹刀痕?為何在夜闌人靜之際,偏無法安睡,迷迷糊糊地,等回過意識,才知自己又去揭開一隻小小木盒,瞧癡了裡頭兩條銀鏈長生鎖?她想著、念著、不能忘懷的……
她還能厭惡他嗎?!氣苦酸澀之情湧上心頭,她眸中又聚淚水,這一夜所流的珠淚,比她活了十九個年頭加起來還多。
「噢,帶弟,別哭了。」男子無奈地求著,雙臂毫無建設性地亂揮。
帶弟這會兒強忍下來,倒沒讓淚水過度氾濫,妙目凝向他,尚不太習慣對他顯露情感,只輕聲道:「你嘴角和鼻孔都流出血了。」由懷中掏出一條薰得香香的軟帕,稍稍遲疑地遞去。「擦一擦。」
李游龍如同教雷電劈中,瞧瞧姑娘的臉蛋,又瞧瞧姑娘手裡的帕子,瞧來瞧去的,來回好幾趟,偏不伸手去接。
帶弟雙頰紅撲撲,銀牙一咬,懶得等他反應,小手已探向前去。
一陣香氣撲鼻,柔軟得宛若夢境。這是怎麼回事?他升天了嗎?
那對眼黑亮亮地直管盯住她不放,任香帕在口鼻游移擦拭,他仍瞬也不瞬的,好似換他被點了穴。
「你自己擦啦。」帶弟略帶羞惱嚷道,將帕子直接塞進他手中。
「我自己擦、自己擦……帶弟……」李游龍下意識捉住軟帕,那觸感很真實,心中卻有千百個不確定,繞著他團團轉。
深深地呼吸吐納,心緒稍見鎮靜,帶弟眸光盼流。「我有話問你。」
「你問。我絕無一字虛言。」他點頭如搗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不睬他,如今她主動問他話,他高興都來不及,豈有推托的可能?
沒料及他回答得這麼乾脆,這反應連帶瞧出他有多在意她,帶弟臉發燙、心也燙,嘴角欲笑不笑的,她仍矜持地咬住。
「我和大姐進黃淮就聽到許多傳言,說起前些時候在太行山麓一帶發生江湖激戰,這件事和你有所牽連,對也不對?」
「對。」他用力一點頭,坦承無諱。見她秀眉微挑,等待下文的模樣,他只得主動說個清楚。「我是塞北三王會的人,近些年頭,有人利用三王會名義在中原武林挑起禍端,我人中原,便為追查此事。一年多前我擄走你,爾後又送你回四海,某一夜裡,在落腳的客棧遭到對頭派來的殺手圍攻,我受了重傷,幸得那個當官的……呃,我是說天下名捕鷹雄,他出手救了我,還把你帶到我身邊……」男子擁有太過密長的眼睫是一種罪過,現下,他正運用這種天賦的罪過,勾引著、軟化著一個姑娘的心。
帶弟臉紅心促,記起小屋那一夜,微微溢出歉然情懷,當時她其實是害怕而無措的,不知怎麼面對因他而起的紊亂心緒,說了許多不好聽的話。而今再次重逢,她仍舊心思紊亂,卻褪去了尖銳的稜角,試著以不同想法來看待他。
「你說話就說話,別對我眨眼睛。」唉,這男人眼睫比姑娘的還長、還俏,這麼無辜地眨動,教她很難定下意識的。
「是。」他略帶淘氣地回應,繼續道:「反正就是這個樣子,那個當官的傢伙知道我的底細,也知道我進中原的目的,他正在調查三王會和中原武林的衝突,畢竟江湖若掀起腥風血雨,朝廷和百姓多少要被波及,跟著遭殃,所以咱們倆個就密謀合作,他底下有人,我底下也有人,兩幫人合在一起,明查暗訪,又設了連環圈套,這才揪出對頭。」
「你們知道是誰?」
「是西域蛇族的分支勢力,瞞著蛇族總壇,由西域來到中原,頂用三王會的名義向武林各家挑釁。」
「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帶弟不明究理地揚眉。
李游龍未立即回答,微微沉吟,目光如月華般溫柔。
「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了。會中三王『藥王』、『羅漢』、『夜叉』。『藥王』在年輕時曾邂逅一名蛇族女子,那女子對他一見傾心,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藥王』心中自有喜愛的姑娘,為娶姑娘為妻,他毅然放棄在中原武林打下的地位和名號,出走塞外。」他定定地望住帶弟,忽而道:「為了心愛的姑娘,我也可以。」
帶弟愣了愣,終於跟上他話鋒的轉折,芙頰不禁紅透。「你好好述說,別隨便岔開話題啦。」
「好好好,你別生氣。唉……」他搔搔頭,撇撇嘴又道:「接下來也沒什麼好說了,那位蛇族女子因愛生恨,暗中培養勢力十數年,她人中原,假三王會名義,殺害各派好手,一是要讓武林人士群情激憤,二是要逼『藥王』現身。」
「原來如此……」帶弟頷首,心中泛起淡淡感慨,感情這東西真的好奇妙,能這麼左右一個人,心思一轉,不自覺繞到眼前男子身上。他啊,生得開闊粗獷,合該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脾性,面對她時,倒像個傻愣子了,有時又教人氣極,癡纏著、任使手段,如此而為……亦是為了情嗎?!
「帶弟,你、你為什麼這麼瞧著我?」害他好難呼吸。
帶弟不理他的問題,逕自問道:「那位蛇族女子呢?你們捉到她了嗎?」聲音柔軟微啞,教男子更難呼吸。
「她她……嘶——呼——」李游龍猛地仰頭,對著夜空用力吸氣呼氣。唉唉唉,快受不了了,她靠得好近,臉蛋這麼可愛,可遇不可求的溫馴,比初生的綿羊兒還要惹人疼,唉唉唉,唉唉唉,他、他他真想把她撲在草地上,然後……然後伸出雙掌為所欲為。
「她怎麼了?」帶弟迫問,尚不知這男子心中掙扎。
「她不見了,不知藏匿何處。我和三王會舊部人馬在太行山麓留意多日,為的便是追這條漏網之魚。那女子身邊留有四名座婢,是使毒灼能手,不容輕忽。」
聞言,帶弟忽地尤語,低垂螓首,不知想些什麼。
李游龍靜靜凝視她可愛的發頂,月光頑皮地在發上跳動,他愈瞧心愈是柔軟,感覺一切像夢,不真不實,而心愛的姑娘坐在身邊,她肯睬他了,還同他說了好多好多的話,這個夢能持續多久?
「她其實……挺可憐的。」毫無預警,帶弟臉一揚,吐出一句。
「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後腦勺。
「那個愛上『藥王』的蛇族姑娘。」她歎了一聲。
「噢,帶弟,她喜歡『藥王』是一碼子事,『藥王』不喜歡她又是一碼子事,感情要雙方互相喜愛,不能勉強的,這樣只會帶來不幸。」這話從他李游龍口中道出,半點說服力也沒有。
果不其然,帶弟嗤了他一聲。「你還有臉這麼說?姑娘氣你、惱你、罵你、趕你,你、你你就是死纏爛打,就是蠻橫硬幹,臉皮比十層牛皮還厚,哪裡管人家心裡願不願意?」
說得是!可他不會在此時承認自扯後腿的。李游龍忽地咧嘴大笑,接著竟樂極生悲,笑臉立馬換上哭容,因兩頰腫得實在不像話,終於知道疼了。
「你、你怎麼了!很痛吧?」帶弟凝容緊聲,不自禁傾前、扳下他的下顎,就著月光察看他的傷臉。
「帶弟……」唉,他的親親,他心愛的,最最心愛的……
「嗯?」女子隨口應聲,雙眸仍專注在他臉上和嘴角的傷。
「我想吻你。」語畢,他猿臂陡收,將她攬進懷中,頭俯下,雙唇捕捉了她。
帶弟身軀顫慄,自然而然合上眼眸,讓自己去感受他雙唇的溫柔和霸氣,她不能形容內心的感覺,好亂、好熱、好難控制,如洪流潰堤,神魂飄離。
許久,他終於離開她紅灩灩的唇,額頭抵著她的,眉心皺折,呼吸促急無章,瞧得出正用盡全身氣力壓抑著,一張方正黝黑的臉既彌足又渴望,他緩緩睜開眼,極近地望住氣息同樣凌亂的帶弟,苦惱卻又心甘情願地低語:
「你罵吧,我知道你要罵我淫賊。」說完,忍不住又貼去啄了她的紅唇。
帶弟抿著唇偏不說話,心口發痛,眼眶發熱,眼睛眨也不肯眨,那模樣很是固執,教人猜不透她到底是喜是悲?是恨他多、亦是愛他多了?
李游龍認命地長聲歎息,決定不去揣想了,大掌溫柔地將她的腦袋瓜壓向自己肩窩,與她交頸依偎。
「親親……陪我看一會兒月亮吧,這兒的月亮雖比不上塞外浪漫,仍是美麗……我說故事給你聽,若倦了,就安心睡吧,我會在身旁守著你,護著你,親親……」
這一夜,帶弟真的在男子懷中沉睡,好似走了很久、很遠的路途,終於尋到歇息之處,她鬆懈一切戒備,純然地在黑鄉中悠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