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妳真的以為我死了,也該來參加葬禮,不是嗎?」他繼續質問她,但那沙啞的嗓音,像壓抑著不欲為人知的痛楚。
「對不起……」她只能一再道歉。
是她太蠢,只是當時,她連他的死訊都不想接受了,何況親自去參加他的葬禮?如果親眼看到他的遺照被掛上靈堂,她恐怕會當場崩潰。
但這不是理由,從她的任性害他出車禍的那一刻起,她就沒資格為自己找任何借口了。
「……對不起。」
他木然看著神情哀傷的她,慢慢地,眼中的冰消融,火也滅去,只剩一片荒蕪。
「妳不需要跟我道歉。」
連她的道歉,他也不要了嗎?
她的心劇痛。「求求你,晏銘,就當是……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好嗎?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請你給我機會,我會證明自己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大小姐了。」
他別過頭。
「算我求你!」她焦急地拉住他臂膀。
他冷漠地扯開她的手。
映苓難受地望著自己遭他嫌棄的手,幾乎要失去勇氣,但她還是堅強地抹去眼淚,抬起頭,一遍又一遍地懇求──
「晏銘,跟我結婚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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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意了。
那天,她在他辦公室裡一再懇求,到最後,他似乎抓狂了,將她帶去的餐點一把掃落在地,咆哮著要她離開。
看著地上一團混亂,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掩面離去。
她以為,自己終究還是得不到補償他的機會,以為自己必須抱憾終生。
但這天早晨,正當她在餐廳麻木地忙碌著的時候,卻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告訴她他同意結婚的消息。
「晏銘真的答應了?」她不敢相信。
「嗯。可是他有個要求。」
「什麼?」
「他不要鋪張的婚禮,只要到法院公證。」
「沒問題,他怎麼說都好。」她太高興了,一口答應。
盧媽卻很不痛快。「開什麼玩笑?我們盧家的女兒要出嫁,居然連酒席都沒辦,傳出去像什麼話?」
「媽咪,無所謂的,辦酒席多麻煩,不辦也好。」
「可是我捨不得妳委屈啊!」盧媽叨念。「新娘子出嫁,卻沒有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偷偷摸摸的,搞得像私奔一樣,真是……」
「我們會到法院公證啊!」
「公證又怎樣?他該不會連新娘禮服都不讓妳穿吧?那下聘呢?訂婚呢?他打算就這樣都混過去了喔?」
「唉,那些又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我說妳啊……」
「媽咪。」她脆聲嬌喚,阻止母親繼續念下去。「我只要能嫁給晏銘,就很高興了,我不在乎外在的形式,重點是,我可以成為他的妻子,這樣就好了。」
盧媽聞言,沉默片刻,然後重重歎氣。
「映苓,我知道妳覺得對不起鍾晏銘那小子,可是有必要把自己搞得這麼委屈嗎?他連一個婚禮都不肯給妳,簡直太過分了。」
「我不在乎。」
「可是……唉,說來說去都是爸媽對不起妳。」盧媽黯然。「早知道我們當年真不該對妳說那種謊。」
「事情過去就算了。」她安慰母親。「何況我自己也有錯。」
「妳怎麼會有錯?妳──」
「媽咪,我知道妳心疼我,可是我真的很高興晏銘肯給我這個機會來彌補,我相信我跟晏銘一定可以重新培養感情。」
「妳這麼有信心?」
「嗯,我有信心。」
其實她沒有。
掛斷電話後,映苓回到廚房,對著爐子上一鍋清湯,愣愣地發起呆來。
她其實很不安,只是為了安慰母親,不得不表現得信心滿滿。
她不曉得晏銘是為了什麼同意這樁婚事,那百分之五的股權對他有那麼重要嗎?或者,他只是想藉機報復她?
所以,不給她一場風光的婚禮,不讓她穿白紗,有的,只是一張白紙黑字,冷冷的結婚證書。
映苓淒淒地微笑。
沒關係的,就算是報復也無妨,就算他是因為恨她才娶她,她都無所謂。
無所謂的……
一顆清淚,像流星,劃過空中,墜入正慢慢溫熱著的清湯。
那一鍋,名為「流星雨」的湯──
「映苓,妳發什麼呆?餐廳就快開門了,今天可是七夕呢,動作不快點可會忙不過來啊!」老闆焦急的聲嗓拉回映苓沈淪的思緒。
她這才猛然回神。「是,我知道了。」
對啊,今天可是七夕呢!
不知道他今天,會怎麼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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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近午夜的時候,一個男人走進映苓工作的餐廳。
聽見門口傳來叮噹聲響,正在收拾的幾個服務生抬起頭來,見是一個穿著打扮十分有品味的男士,都愣了愣,一個女工讀生趕忙迎過去,熱情地微笑。
「對不起,先生,我們已經準備打烊了喔。」
男人一張酷臉毫無表情,不理會她,逕自走向角落,揀了一張靠窗的座位坐下來。
女工讀生愕然,見他人都坐好了,要趕他出去也不是,留下來招待他也不成,尷尬萬分,只得衝進廚房,找映苓求救。
「映苓姊,有客人!」
「客人?」映苓一愣。「我們不是要打烊了嗎?」
今天是情人節,雖然餐廳特別延長營業時間到午夜,但距離十二點也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鐘。
「妳跟他說抱歉,我們已經不供應餐點了。」
「我跟他說了啊,可是他不理我。」女工讀生嘟起嘴。「好沒禮貌的男人喔!虧他還長得那麼有型。」
「他是熟客嗎?」
「就是不是才奇怪!哪有人這麼晚了還進餐廳的?而且還是一個人!」
映苓蹙眉,想了想。「好吧,妳先去做事,我出去跟他解釋。」
「嗯。」
工讀生離開後,映苓洗淨手,調整了下廚師制服上的領結,走出廚房。
客人們差不多都散去了,只有沙發座上,還有一對情侶在卿卿我我。那兩人是熟客,記得前兩天才在這餐廳翻天覆地大吵了一架,沒想到今晚就變得如此甜蜜蜜。
映苓偷偷抿唇,盡量不住那兩人望去,放輕腳步,明眸梭巡著新來的客人身影。
不一會兒,她便捉著了男人的背影,他獨自坐著,正啜著服務生送上的冰水。
映苓走過去,端起禮貌的笑容。「先生不好意思,我是這家餐廳的主──」話還沒說完,她整個人就愣住,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望著面前她以為永遠不可能出現在此的男人。
「你怎麼……你怎麼來了?」她顫聲問,嗓音止不住沙啞。
他淡淡瞥她一眼。「請問你們現在還有供餐嗎?」
「什麼?」實在太意外,她反應不過來。
「我問,你們現在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吃嗎?」語氣隱約有些不耐。
「什、什麼?你……你要用餐?」映苓好想咬下自己的舌頭,氣自己連話也不能好好說,她咳兩聲。「抱歉,先生,我們今天的情人節套餐已經賣完了,廚房只剩下清湯,如果你不介意,或許我還可以做一份意大利面。」
「好,那就這樣。」他很乾脆地同意。
她怔然,傻在原地。
「快去準備啊!」他冷冷地催促。「你們不是快要打烊了嗎?」
「喔,好,請你等等,餐點馬上就來。」她慌亂地應,捧著一顆跳動急促的心,奔回廚房。
這到底怎麼回事?他怎麼會來餐廳?
因為肚子餓嗎?他是不是又加班加到忘記吃晚餐?可是他的公司明明在信義區啊,沒必要特別跑到這裡來吧?
他究竟是何用意?
「冷靜點,映苓。」她深呼吸,喃喃自語。「他要點餐,妳把餐點送上去就對了,別想太多。」
沒錯,他既然是客人,她只要把他當一般客人招待就好了,不必緊張。
映苓一再說服自己。
終於,她漸漸地冷靜下來,舀了碗清湯,烤了兩片麵包,然後端起餐盤,親自送過去。
他瞪著她送上桌的湯碗,似乎沒有進食的意思。
「先生,你不吃嗎?湯涼了就不好喝了。」她極力保持語調的平穩。
聽她這麼說,他震了一下,彷彿這才從沉思中拉回心神,握著湯匙,慢慢地喝了一口。
她提心吊膽地在一旁望著他。
「好……好喝嗎?」
他沒回答,只是又喝了一口,然後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這是什麼湯?」
「啊,這湯……這湯有個名字,叫『流星雨』。」
「流星雨?」他抬頭望她,眸光一閃。
「嗯。」她勉力揚起微笑。「這湯……有個故事。」
「什麼故事?」
「是……關於一對年輕少男少女的故事。」她幽幽地說,垂下眼,不敢迎視他。「他們彼此相愛,某個夏天晚上……差不多也是接近七夕這時候吧,他們一起到山上看流星雨,女孩說,聽說只要在流星還沒完全墜落前,許下的願望就能實現。男孩說這只是騙人的傳說,女孩聽了,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