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暖冬,又是剛過完年的農閒時期,加以為慶祝公主婚事,各王公貴族三天兩頭 地設宴請客。主角當然都是張丞相和他的寶貝兒子張虎,至於配角,則是輪流當主客陪 客的大臣文武官們。
今天是由張侍中為主人,宴席卻在中途搞得不歡而散。因為好大喜功的張侍中想要 出奇制勝地在張丞相父子心頭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要他府中豢養的家妓歌妓,特別排 練些西域新流傳進中土的歌舞以娛佳賓。為首教導的便是他最寵愛的侍妾,也是他由家 妓中扶正的綠芽兒。
偏偏他忽略了張虎為人詬病已深的惡習——強奪民女——且仗著其父為當朝宰相, 逼姦暴凌,毀人名節無數。
由於養蠶抽絲技術的精進,加以南朝遺風奢華浪漫,女人們的衣裝輕薄,甚至露出 大半肌膚而不以為意。尤其是自西域傳來各種曼妙輕巧舞姿,在薄如蟬翼的妙齡女郎舞 熱喘紅了的緋膚映照下,更是活色生香,引人遐思。
在綠芽兒率那些舞妓們翩翩起舞之初,張虎那雙色迷迷的綠豆眼兒,就須臾也離不 開柳腰盈握的美人兒。在一曲舞罷之後,他大加封賞,並賞戴花鈿。此時,有些有識之 士皆暗暗搖頭,深知他色心又起。
但唯有志得意滿的張侍中,仍渾然不覺,或者說是佯裝不知,還一再地勸酒,並命 綠芽兒前來服侍,指派她為張虎倒酒夾菜。
色迷心竅的張虎,先是言語輕薄佳人,看她微有慍色,敢怒不敢言的窘態,更是大 樂地手腳不檢點。
可憐這綠芽兒在張府眾多侍妾中,因為出身而飽受其它姊妹譏諷,今又在這公堂之 上,受到賓客公然侮辱,她咬緊牙關含著淚水地盯著隔壁的張侍中。
在這個時期,家妓歌妓仍有她們一定的堅持,賣笑不賣身是她們的規矩。來源大 抵是窮困人家女兒,或是官家女兒因罪被沒籍而充妓;也有前朝覆滅,官將之家充公之 女,如姬澐便是前隋大學士之女。她們辛勤習技,除了以度日外,亦是希冀有朝一日能 夠得到主人垂青,收為侍妾,或者脫離賤籍,找到尋常百姓家郎君,以度終身。
這綠芽兒之父便是前建成太子部屬之女,玄武門之變後,她尚未滿十五歲,便與她 被收為張侍中府中廚娘的姑母,一道被安置於張侍中府邸。及笄後,靈巧如水中游魚般 的綠芽兒聰穎甜美,很快她便受到張侍中青睞有加,收為侍妾。
早已不為宴賓客而舞的綠芽兒,在張侍中自炫的心態中,重披舞衫為滿堂貴客盈旋 漫舞。卻不意在張侍中要求下陪酒,飽受張虎祿山之爪的侵擾。
「大人……大人……奴婢可否告退?」悄悄伸出去拉扯張侍中的袍帶,綠芽兒忍著 盈眶淚水問道。
「咦,美人兒,妳還沒陪本公子喝上一盅酒,怎麼可以告退呢?」伸出食指輕薄地 搓磨著綠芽兒的臉蛋兒,張虎用力一抱,將綠芽兒整個擁進懷內,帶著濃濃酒意及口臭 的嘴,在綠芽兒慘白的肌膚上亂嗅逐咬。
掙扎著想要推開他的頭和不安分的手,綠芽兒嬌啼連連地疾呼張侍中。而遲至此時 才察覺不對勁兒的張侍中,為時已晚地想起了張虎的惡習,他趕忙衝到還老神在在地喝 著酒的張丞相面前,雙腿筆直地跪了下去。
「丞相,這綠芽兒是下官才收為妾……」
「張大人,你府中有多少歌妓?」低垂著眼瞼,張丞相沉聲地問。
「這……共有三十六人。」
「嗯,那好,趕明兒個,我要他們送你三十六個歌妓,以三十六之數換你一個綠芽 兒,總是綽綽有餘吧?」
「這……丞相,這綠芽兒既已是下官之妾,即如下官之妻,堂堂男子漢,豈可輕易 將妻妾讓予他人之理……」
用力一拍桌几,張虎將那些杯碗盤盆全掃落地面,他怒喝一聲地把綠芽兒扭住臂膀 ,怒沖沖地來到張侍中面前,居高臨下蠻橫地瞪著他瞧。
「本公子要這個女人是給你面子。告訴你,即使本公子要你的娘,你也非得給我 交出來不可!」伸出著長靴的腳一踢,將張侍中踢得連翻幾圈,滾得冠服皆狼狽不堪。
「丞相,請公子息怒,下官……下官……」已嚇得沒有主張的張侍中,匍匐地爬到 張丞相腳跟前,結結巴巴地咕噥了半天也擠不出半個字來,只得連連磕著頭,口齒不清 地發出些含糊不清的聲音。
懶洋洋地放下手裡的杯子,張丞相傾身向前,冷冷地盯著張侍中,他的眼神逐漸地 冷冽起來。「我說張侍中,今兒個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前,你是存心給老夫我難堪是嗎? 這區區個歌舞妓,你就如此的敝帚自珍。還是你根本不將老夫放在眼裡?別說老夫貴為 當今皇上的岳丈,我女兒張貴妃娘娘。等天一亮,我兒子就要跟玥妍公主成婚,當個富 貴閒人的駙馬爺。
你干冒觸犯我們父子的可能,只為保留下這禍種,老夫倒要好好瞧瞧,這舞妓有哪 一點值得你為她丟官去職?」
「丞相……丞相饒命,丞相……」被他話中的暗示所嚇到,張侍中磕頭如搗蒜般地 不停直磕向青花石地板。
「哼,當初是我念在你跟我有同宗之誼,故保薦你為侍中郎,你今日羽翼未豐,已 不將老夫當一回事,如此忘恩負義之人,留你在朝中何用?」將小小酒杯往牆角一扔, 張丞相的話一說完,便有幾個他的衛士們衝進堂上。
「大人,賤婢該死,累大人至此,綠芽兒無以為報,所有罪孽都由賤婢一人承當, 大人恩德,綠芽兒來世再報!」突然掙脫了毛手毛腳的張虎,綠芽兒狂嘯著往堂下的大 石柱衝過去,頭狠狠地往雕龍刻鳳的柱身撞去,只聽得震天價響後,幼弱的綠芽兒便如 片落葉般地緩緩飄落。
龍柱上血跡斑斑,綠芽兒頭上緩緩流出來的鮮紅色液體,將她身著的綠色紗籠般的 舞裳完全濡濕。目睹這慘絕人寰一景的眾多賓客,紛紛以袖掩面,不忍卒睹。
被綠芽兒這麼一撞柱自盡搞得灰頭土臉的張虎,忿忿不平地啐了她的屍身一口。「 哼,不識抬舉的賤婢。來啊,給我拖出去餵狗!」
眼見兒子語驚四座,顏面上再也掛不住的張丞相,霍然地站了起來。「啐,奴僕命 皆主人之物,此婢如此自盡,不但是壞了你張侍中郎府名聲,更是觸我兒霉頭,罪當如 此!張侍中,明兒個你就上奏稱病返鄉吧!」
話語停歇後,張丞相立即打道回府。而他那驕奢且目中無人的兒子,則得意洋洋的 帶著他那一班狐群狗黨,吆喝著到張家波的酒樓持續下一「ㄊx丫」。
面對寵妾的屍身,再加以想到適才張丞相臨去前的逼官之意,張侍中只有老淚縱橫 地收拾著善後。
一旁那些跟他私交較篤的朝臣們,三三兩兩言不及義地安慰著他。
「多謝諸位的隆重情誼,只是張某今日得罪張家父子,此後恐還會有吃不完的苦頭 。諸位還是請回吧!值此非常時期,諸位還是盡早和張某人畫清界限,免得惹禍上身才 好。張某現下只希望老天有眼,讓張某早日見到他張家父子的報應!」
眾人一聽皆默然不語,以張氏父子今日氣焰,要拉他們下馬恐怕非易事,況且明天 天明之後,張虎就要迎娶皇上最厚待的玥妍公主,這若再加上夜夜在皇上枕畔細語的張 貴妃,這張家父子、姊弟三人,便已障蔽了皇聽,要想令張家父子好看,簡直是比登天 還難。
在彼此互相歎息,六神無主地對視無言中,誰也想不到,報應竟是這麼快就來臨了 ……***
夜色正濃,矗立在街尾的張家渡客棧,卻仍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這張家渡並非 開張在河溪渡口,也不是因著老闆姓張,據說這客棧的掌櫃的,當初是在個叫張家渡的 小地方擺渡維生,某日救了位遠遁到此躲避追兵的壯漢,因而身價大漲。
這位掌櫃的所搭救的不是別人,正是忙著幫忙父親打拚天下的李世民。他傷痕纍纍 地來到渡口,面對後方滾滾煙塵,他焦急地找著渡江的法子。
「壯士,我渡你過河吧!」將船搖到李世民面前,船夫和善地向他招著手。
「船家,你可知我是誰?」
「我是誰、誰是我,與我何干?你過是不過?」
在渡到對岸後,船家根本不收世民那少得可憐的一點兒碎銀,反而伸手至懷裡掏出 個又大又亮的銀錠遞給他。
「壯士,好好營生去吧!」
乍見那枚銀錠,李世民的眼睛徒然圓睜,不解的望向道貌岸然的老者。「船家, 若你有這麼多的銀兩,又何必在此渡船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