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在江南開了幾家當鋪,看多了被賭場搾光了而到鋪子來求現的眾生,故收了 鋪子。到此渡口,每日只渡一人,希望能為這世間多救一人,多留一吋淨土。」
面對渡船老人的清高,個性豪逸的世民忍不住一擊手掌。「好,船家,難得你這份 匡正天下的善心,哪天本王助父王奪取天下後,必頒老丈金牌,准老丈在京城橫行無阻 ,以報老丈今日解難之恩。」
「好說,壯士,他是事成之後,可別忘了今日允諾,老朽必會親至皇宮討賞。」
及至李淵建國後,老翁果然親自到秦王府找李世民,謝辭了豐盛的封賞,他只訂了 塊小小的地,蓋了座客棧,名就叫張家渡。
有了秦王且後來即帝位的李世民的封賜,自此張家渡在京城裡聲名大噪,王公貴族 時興沒事就去泡盅茶,叫幾個小點,弄一、兩壺酒,大夥兒閒磕牙。即便是平民百姓, 也都會吆喝吆喝,到張家渡消磨消磨時間。
自有當今皇上背書,張家渡便是鎮日通宵人潮洶湧,燈紅酒綠,在靜謐的皇城中, 形成一方異幻之境。
為祝賀玥妍公主的婚事,長安城裡裡外外都籠罩在一片歡欣鼓舞、絃歌不輟的昇平 景象。平時就已是歌囂不歇的張家渡,此時更是熱鬧得如建醮酬神拜拜似的萬頭鑽動。 堂倌及跑堂的小二們,忙得恨不得在腳下穿上哪吒三太子的風火輪,陀螺般地穿梭在眾 多賓客間。
當張虎率著那班狐群狗黨們抵達張家渡之際,在辨認出張虎潛越身份而使用的緋紅 色轎子時,堂倌們莫不提心吊膽,只怕這爺兒們又不知要鬧出些什麼禍事了。
「掌櫃的,咱們張公子要找個清靜些的廂房,你快去預備預備,莫要怠慢了我們皇 上的新嬌客。」說是狐假虎威,抑或是狗仗人勢,那幾個仰仗張虎鼻息的落魄書生,個 個大搖大擺地晃進張家渡,吆喝著苦思不出對策的堂倌們。
「這……實不相瞞,今兒個小店生意特別好,所有的廂房都已經被貴客租用光了。 若張公子不嫌棄,臨窗那張桌子倒也十分幽靜。」陪著笑臉,掌櫃的由櫃檯後頭踱了出 來,語氣雖相當平緩,但話中卻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但那班豹狼虎豹般的走狗們,卻不理會他的解釋。
「你好大的膽子,不去探聽看看我們張公子是何許人也,普天之下,除了即將成為 駙馬爺的張公子,還有誰配稱貴客?」說著說著那兩個為首的走狗們,已經動手去揪起 一桌桌正談笑飲酒共娛的客人們。「你,你,還有你,看到張公子大駕光臨了,還不趕 緊起來讓座!」
大手一揮即將那些桌面上的酒菜杯盤全掃落至地,那個滿臉瘢痕的書生,已經捲起 他寬大的袖籠,諂媚至極地連連擦著板凳,而後涎著笑臉地迎向張虎。
「公子,這椅子學生為你擦乾淨了。」
但張虎卻自鼻孔間噴出幾聲冷笑,他以扇子支開那名巴不得低下頭親吻他腳趾頭的 投機分子,歪歪斜斜地往那間最大也最幽雅的廂房走去。推卻那些試圖攔阻他的小二, 張虎睜著他的倒三角斜吊小綠豆眼兒,陰沉沉地盯著那個仍怡然自得地喝著酒的高壯異 族男人。
但看他目光炯炯,天庭飽滿高聳,髮色不是如平常人般墨黑,而是如駱駝毛色般淺 麻褐,濃密的粗眉下,竟是雙深紫色的眸子。
由於此時期早已有大量胡族,來自西域、高昌、龜茲諸國,間接也受波斯影響。長 安居民對異色毛髮膚態的他族之人,早已見怪不怪。更何況是隨父在朝混日子的張虎, 只是這廝向來厚顏無恥,且目視甚高,對他族來使倔傲無禮,且私吞貢貨,諸族使節因 他父親之勢,只得忍氣吞聲,未料這狐假虎威的紈待子弟卻總為之沾沾自喜。
在沒有人可以規勸他的情況下,張虎也就越來越無法無天。
「看到本公子在此,你這野邦胡蠻子,還不趕快給我滾!」伸腳踢翻了那男子眼跟 前的杯壺,張虎橫行霸道的逼近他。
冷眼掃向已激憤得準備一躍而起地教訓這獐頭鼠目的傢伙,康旅棋微微揚起左眉, 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位兄台,此酒樓乃是公眾往來之所,小弟已經先到飲酒作樂,實在不願就此掃 興地結束。方才店家也為兄台預備了桌子,兄台何必非就小弟這張桌子不可呢?」
「我呸!本少爺就非要這張桌子不可!你這邊韁野境來朝見我們皇上的蠻族,何有 資格跟本少爺稱兄道弟!」
「兄台,小弟雖遠自疆境而來,但亦為大唐子民。兄台何必傷人至此?」使著眼 色要部屬們稍安勿躁,旅棋還是平心靜氣的回答,但他捏在手心裡的杯子,卻因為他暗 運內力,而碎成了無數米粒般大小的磁粉。
「兄台,兄台!本少爺警告你,這是本少爺最喜歡的廂房,如你硬是不讓,休怪本 少爺下手無情。」
「康某到京城是蒙皇上詔見,兄台……」
「哼,皇上詔見,你可知道我是何許人?連皇上都要敬重我一家三分。俗話說入境 問俗,強龍不壓地頭蛇。若在這京畿裡,除了我張虎,還有誰可以呼風喚雨?」粗魯地 踢翻不少桌椅,打紅了眼的張虎,轉身朝那些看好戲的跟班們大吼。「你們還杵在那裡 幹嘛?給我打!打死這些鬼蠻子!」
一聽到他那些不入流且侮辱人至極的話,康旅棋發出聲撼動屋宇般的號叫,而後如 旱地拔蔥似的往上一躍而起,身形還未完全立穩地面,他已經連出聲拳,扎扎實實的擊 撞在形干體枯的張虎臉面和身體上頭。
「使不得啊,爺兒們,這張家渡可是當今聖上御令勒建的,爺兒們……」焦急得在 一旁呱呱叫,那些堂倌跟小二們的勸阻聲,恰巧跟張虎那班狐群狗黨們的吆喝吶喊助陣 形成兩大不同的陣營。
瞬時間桌椅杯筷齊飛,為了避免遭受池魚之殃,其餘的酒客都遠遠地躲到大門外, 只敢隔個大老遠,對著裡頭的刀光劍影和哀號不止的慘叫聲指指點點。
雖然有著老父為其聘請各地武術高手授業,但一則因耽溺聲色犬馬,早已掏空身子 ;再者那些所謂的「高手」大也不脫擅於吹拍逢迎之輩,不是自己本身即三腳貓,就是 不敢太真使力,以免誤傷這位張丞相的寶貝兒子。
所以,即使是號稱江湖四大門派都懂的張虎,比劃起來還是只有那幾招看家本領。 起初的一招半式還滿像一回事,但幾個陣仗下來,他自己便破綻連連,露出了窮厄的窘 態。
再反觀另一方,不僅是人高馬大,他移動起身軀,更是輕巧如燕,靈敏似貓。只見 他一舉手投足間,在在顯現出有股難掩的貴氣,而連連出招後,三兩下即將張虎逼到牆 角,令他不得不扔棄手中握著閃爍黑亮毒劑的匕首。
「你……你想幹什麼?本少爺明天天一亮就是大唐皇室的駙馬爺,你……你…… 」被康旅棋眼底泛出的寒意嚇得渾身打哆嗦,張虎大著舌頭地連聲叫道。
似乎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康旅棋只是冷冷地轉過身,以眼色命令他的隨從跟他一道 兒離去,但他沒有料到,這張虎竟是如此卑鄙之人拾起那把精鋼悴煉出來的匕首,張虎 立即往前衝去,看樣子他非刺中康旅棋的背正中心不可,眾人皆倒抽一口氣,不由自主 地發出尖叫聲。
但他們預期中的事並沒有發生,不知是否因天道循環,終歸有報。又可能是張虎踩 到什麼東西,或是自個兒沒站穩;總之,腳下一滑後,這位向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 張少爺,狼狽地滾得滿地爬,乒乒乓乓吵得令人幾乎要掩耳避之時,突然傳來了殺豬般 的嚎叫。
眾人趕忙趨上前去,只見張虎手裡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他脖下,有些暗紅色的血 ,已經泉湧般地冒了出來。
「痛、痛啊!來人,快……快給本少爺找大夫來!快啊!」搖著手拒絕讓其它人碰 觸到他以另只手護著的下體,豆粒大的冷汗不停地自他額頭滾落。已經蒼白得知蠟紙的 五官扭曲,變形得似被許多蟻蝗鑽噬般哀號連連。
「這……這……張少爺,你好歹也把手讓讓,讓小的們幫你看看傷勢……這一時半 刻的,到哪兒去找大夫哪!」堂倌們急得團團轉,但卻也個個沒了主張。
「我……這是我的子孫命根子,你……你們快找個大夫來救本少爺。快,快去啊! 」推踢著身旁的人,張虎臉上青筋暴浮,嘶啞的嗓子被他的激動壓抑得變尖細了。
在眾人忙的雞飛狗跳,都還莫衷一是的情況下,現場就只有張虎還在雞貓子哭叫哭 叫地窮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