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為求報答小姐的知遇之恩,倒是你們此後前程未卜,大夥兒可要謹慎小心 。」
把刺繡精美的霞破自頸上掛垂到胸前,姬澐將上頭釘縫著的珍珠瑪瑙和碧玉珊瑚全 摘了下來,一古腦兒地塞進那個包袱裡。「雖然海棠姑娘很同情小姐的際遇,但咱們總 不能全仰仗人家接濟。你我都是粗鄙之人,粗茶淡飯也就罷了,但小姐金枝玉葉之身, 可是一丁點兒的委屈都受不得,你們可要記住了。」
點數了那些她暗中收拾好的值錢細軟,交給這兩個當初也是建成太子心腹遺孤的衛 士後,姬澐再次交代了他們計畫的大部分後,她引領他們扛起被用錦被裡著的玥妍,自 後花園的暗巷中出去。
「皇天明鑒,護佑我家小姐乎安無事。」雙手合十地對著微明的天際默禱,姬澐再 三地低語。
第三章
「不管啦,哥,不管啦!你就答應我這一回嘛!」賴坐在寬闊的書房內,那名有著 長長黃金絲線般長髮的女郎,不依地拽著那位有著廣闊額頭、挺直鼻樑和深紫色眸子的 高壯男子粗獷的臂膀,撒嬌地叫道。
「小妹,妳每回淨找些棘手的事叫我替妳收拾善後,妳為什麼就不像其它的姊姊般 嫻靜?像妳這種野馬似的性格,以後要如何相夫教子?」將手裡的書放下,康旅棋帶著 寵愛的表情,一點兒也沒有責備之意地說著幼妹。
「哥,人家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是請你出馬搭救個落難的弱女子。誰不知 道海涯孤鯊最是古道熱腸、行俠仗義,是個人人豎起大拇指的大英豪,更何況是個可憐 的弱女子,為了躲避殺父仇人的追殺……」一面說一面以眼尾斜瞟著旅棋,言下之意是 極端的不滿。
沒好氣地長歎口氣,旅棋揉揉妹妹金絲般的長髮。「好吧,反正我總說不過妳,這 次妳要我出手去為妳打抱不平也可以,但為兄的我有個條件。」
「什麼?還要有條件?」聞言大叫的海棠,看看哥哥那沒得商量的神情後,她兩手 一攤。「好吧,你說……」
「嗯哼,這可是妳自己要與我條件交換的,很簡單,我要妳答應我,不再搭船出海 。
停!停!別急著跟我爭辯,我知道妳的航海技巧絕不下於我,但男女終究有別。雖 然是自家的船隊,但近來為擴充船工,又募集不少生人,再者,南洋異族蠢蠢欲動,哪 日不期在海上開戰了,妳的安危堪憂,所以爹底抽薪之計,就是妳別再上船。」
不待哥哥說完,海棠晶亮的紫眸已經快要噴火了,她雙手插腰地在原地不停地踱著 步子。
「如何?一樁換一樁。」雙手抱在胸前,旅棋好笑地看著她的眼珠滴溜溜轉,這小 妮子八成又在打什麼主意。
說起海涯孤鯊康旅棋的名號,在東南沿海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三歲黃毛 小兒都朗朗上口。他的生父是個碩壯的巨人,沒有人知道他自何處來,只知是某次船難 後,被潮水沖打到沙灘上。旅棋的生母,本是漁家女,在退潮的海灘撿抬海菜時,無意 間救了昏迷中的異族男子。並且在收容他後,與他成婚,生下七名子女,除了長子旅棋 之外,其餘皆是女孩,最小的就是海棠。
旅棋和海棠的生父,終其一生都未能學好中國話,倒是將他一身絕佳的航海技藝, 完完全全地傳授給他的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旅棋。
東南沿海,物產豐饒,民風悍強,但在遇到技高一籌的康家父子後,他們也不得不 服氣於這位壯碩的黃毛巨人和他那不只是官話,連土話都流利得很的兒子。
在隋末群雄並起、戰亂連年中,康氏父子不但統有龐大船隊,更有支訓練精良的 民兵,可以說只要踏入東南疆域一步,任何陌生人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海涯孤鯊的耳目 。那些平日為民兵,上船則為水手的漁民,護衛康氏父子,可比得上顧衛自家的祖宗牌 位。
因為康氏父子的改進造船技術,使得向來將命懸在不可測的風浪上的漁民們,從此 可以對未來有所期待。
至於天高皇帝遠的長安,對他們而言,只不過是代表要他們付稅付搖役、苛稅多如 牛毛的一面形而上的政治型態,與他們何干?
也就是因為康氏父子如此受到愛戴,當康氏老當家因病而逝後,東南沿海諸省分的 黎民百姓,披麻戴孝,執紼送葬,拉著載有老當家屍身的大船的漁民,綿長數里,直至 棺木已下葬後,那批縴夫仍如喪考毗般地嚎陶大哭。
這些傳聞及康家所擁有的碩大民兵的消息傳入京師,當時仍苦於無法完全鎮壓中土 的零星反叛勢力的唐室,只有採取綏靖安撫的手段,以加封詰賞懷柔這支鏢悍之軍。
磨著牙地盯著哥哥,海棠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好吧,反正你是老大,人家說長 兄如父,人家還有什麼話好說?哥,你答應了人家,可不許反悔喔!」
「那是當然的。那……妳可應允我的條件?」拿出他一直珍藏在懷內的那顆黑色珍 珠,旅棋心不在焉地問道。
「嗯,人家已經同意啦,再說你也是為我好,以後我一個女孩家,絕不會再上船出 海的了。」暗暗吐吐舌頭,海棠得飛快地低下頭,否則難保自已不會笑出聲來。
「喏,這樣就好,娘在家中天天叨念,妳也已經及笄了,家中其餘姊姊們都已許定 了人家,只剩下妳這小丫頭。娘的意思是要早些將妳許個好人家,但我想再留妳一、兩 年,好好地陪陪娘……」
「哥,你別老跟我扯這些煩事好嗎?人家說不嫁就不嫁!」使著小性子,海棠嘟起 紅唇,毛毛躁躁地在旅棋面前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都已經說過幾十萬遍了……」
「這事兒還由得了妳嗎?妳倒是說說看:這些年來我們為妳物色的這麼多男子中, 難道沒有一個能令妳看得上眼的?」饒富趣味地瞅著ど妹,旅棋語氣中透著濃濃的好奇 。
抿抿唇,海棠非常不淑女地蹬坐在哥哥對面,執起酒壺為哥哥斟著酒。「沒有。」
「沒有?怎麼可能!我們家船隊饒勇善戰,難道其中沒有一個武將構得上妳的標 准?再不然,往來商賈文人成群如過江之鯽,總該有幾個能獲妳青睞的吧?」
面對哥哥的驚訝神色,海棠只是將斟得滿漲在杯口形成一道表面張力的酒送到他面 前。
「哥,閒話休提了。人家還要再跟你好好合計合計,那位姑娘今夜就會逃到張家渡 的客棧,你要在丑時之前去接應到她。」待哥哥一口飲盡杯中薄酒,海棠又慇勤地為他 連連斟酒,藉以堵住他的問話。
「丑時?現在不到亥時,我去調集些人手。至於妳,也該回房去歇著了,別忘了明 天天一亮,我們即將張帆返鄉。」張望了一下天際的星斗,旅棋喃喃地吩咐道。
「可是人家也想跟你們一起去……」
「不行,回房去吧!這京畿之地可不比我們東南領地,妳一個弱質女子拋頭露面, 成何體統。我答應妳就一定會辦到,乖,快回房去吧!」
在旅棋溫柔但不容反駁的堅持下,海棠氣呼呼地鼓脹起腮幫子,悶悶不樂地走了出 去。
撮起雙唇發出聲尖銳的哨音,旅棋很滿意地看到幾個全身黑衣夜行人裝扮的部屬, 自四面八方悄聲湧至眼前。
「你們都隨我出去。今晚我們要去搭救位逃避殺父仇人的弱女子,看樣子八成又是 海棠何時結交的好友。」想起這位天生熱心腸、好打抱不平的ど妹,旅棋忍不住綻放出 抹無奈的苦笑。
「海棠姑娘最軟心腸,咱們兄弟們自然是義不容辭。」帶頭那名臉上有刀疤的壯漢 ,朗聲地回答他。
「是啊,只要是海棠姑娘的吩咐,就一句話!」
「對,對,海棠姑娘是俠義心腸,我們幹活去!」
面對著部屬們三三兩兩的討論聲,旅棋一時之間倒不知是該喜還是憂。這小妮子這 麼受部眾愛戴不是壞事,但長久以往下去,他懷疑還有哪個男人會駕御得了這匹野馬! 想到娘親一天到晚耳提面命,要他早些為海棠找個好婆家的差事,他真格是一個頭兩個 大了!
「我看時候還早,既然已知這位姑娘會逃至張家波的客棧,我們就先到該處等候也 好。」將那顆黑色珍珠放回懷裡,旅棋說完後,即率領一隊親兵往張家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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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完年的歡慶氣氛還沒完全過去,在期待上元燈節的空檔時分,又因為玥妍公主 下嫁張丞相府之事,而被炒作得如同國恩家慶。皇上為替公主種福田,下令大赦天下, 免百姓半年租稅役,整個長安城陷入一片欣喜若狂的激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