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藏寶圖之說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有沒有西域寶藏和長生不老的秘方?我明明聽說老王爺出使西域時因遇到沙暴,躲入荒山洞穴時意外發現滿坑滿谷的寶藏,幾乎整座山裡頭全是寶窟,所以繪圖做記號。難不成這事就只是空穴來風?」
皇太子的怪叫登時又弄擰了氣氛。
「不盡然,但那封信確實是張藏寶圖。」老福晉輕鬆道。
「你說那是情書的!」小舞當場喊冤。
「也沒錯。」不然她哪說得動小舞去替她盜信。「那封信,對不同的人各有不同意義,但每個說法都可成立。」
老福晉吟歌似地,攪亂大夥一腦子漿糊。
「把信呈上來。」在場的除老福晉外,大概只有皇上神智最清楚。
鳳恩神情頗不自在地依令奉上一張厚厚紙箋,看得皇上大皺眉頭。底紙上鋪黏著片片碎紙拼湊出的圖面,依稀可見嬌艷豐美的舞影身姿,滿載胡人豪邁風采。
「誰把信搞成這樣?」
「放稟皇上,是微臣干的。」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豁出去了!
皇上轉眼一瞥,鳳恩便深吸一口氣地挺直了背脊坦言。
「微臣起先採信的是舞格格的說辭,相信那是份情書,只不過,誤以為是舞格格親自畫來給我的。直到後來藏寶圖的流言大起,臣一時氣憤,便『撕』下解決——」
老福晉自絹帕掩蓋後爆出頗似噴笑的抽泣聲,惹來鳳恩一臉尷尬的猙獰。
少在那裡幸災樂禍,死老太婆!他咬牙狠瞪警告。
老福晉撇開遮掩,傲慢地朝他一吐舌頭,隨即又迅速覆回手絹,繼續製造傷痛欲絕的音效。
皇上面不改色,也不做任何反應地審視拼湊黏貼的圖面。
「胡旋舞……」皇上意味深長地吟著。
「那寶藏呢?它不是也可以當成藏寶圖來看嗎?」急死皇太子了。
「寶藏?不正跪在那兒嗎?」老福晉纖指如蘭朝地上優美一比。
「小舞?」皇太子心碎大嚷。「她算哪門子寶?」
「活寶啊。」老福晉眨巴著老實的大眼。
「奶奶!」這是什麼場合、什麼時候,還敢耍寶?!
「朕倒覺得這圖畫得較神似嬸母。」皇上微微揚著嘴角,細細賞析。「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這圖給微臣捏得皺七皺八的之後,畫中人就更像老福晉了。」鳳恩哼笑地睥睨著老福晉臉上的歲月痕跡。
「你把小舞拐走三天,對她做了什麼事?」老福晉瞇著冷眼凌厲還擊。
「奶奶!」
「鳳恩私拐小舞?」皇上大愕。
「你叫我保密卻自己洩密?!」鳳恩怒喝。
「你給我負責!」老福晉恨聲譴責,頓時一屋子人指成一團。
這隻老狐狸。「行!我娶你怎麼樣?!」
「一女不事二夫,你這親晚求了五十年。況且,你該娶的是小舞!」
「你別想我會再娶你們家的女人進門!」鳳恩本來就有意請皇上改將小舞指給他,這下給人一逼,大男人尊嚴又開始爆發。
「鳳恩?」小舞被他刺傷的神情令他心頭一抽,可放出去的話怎麼收得回來?
「噢,我真是命苦啊……」老福晉呼天搶地地哀泣著。「孤兒寡母地寄養在親戚府裡,吃不飽來穿不暖,現在還被人欺負我年老體衰,佔了我寶貝孫女的便宜又不負責任……小舞啊,都是奶奶不好,都是奶奶這老廢物害了你。」
老福晉唱作俱佳地哄得一屋子旁人鼻酸。
「我才不要他娶我,我也不屑他來娶我!」小舞的痛斥僵住了老福晉的聲勢。
「小舞?」
「什麼負責任,什麼婚約,我不希罕!」她忿忿地帶著滿眶水光怒視鳳恩。「我不需要任何人來為我的人生負責任!如果硬要為我的行為不檢找個處置方法,大可剪光我的頭髮,把我送進庵裡去,關我一輩子,讓我永遠見不得人。或者像你們處置堂姐那樣,把我嫁給七老八十的親貴做側福晉,終生做小伏低,抬不起頭來。要負責任的方式多得是,輪不到鳳恩娶我這法子!」
又來了,鳳恩受不了地撇頭一歎。小舞說得對,他們倆的確像極了互鬥的野獸,鎮日周旋,沒一刻平和。不是他被激出了口不擇言的壞脾氣,就是她被引爆了玉石俱焚的悍直個性。
「小舞。」
鳳恩無奈的感歎,歎出了她倔強的淚珠串串。她一面失控地抽泣著,一面使勁以袖管胡抹著淚眼,弄花了一張特為鳳恩精心打扮的絕色嬌顏。
她才不要鳳恩施恩,才不要他負什麼狗屁責任,她要的只有一樣。為這一樣,她什麼努力都試過了,什麼都付出去了,連自己都可以不要了,可他就是不給。從頭到尾,態度一致,就是不給。
「仙仙。」皇上喚著他替小舞兒時取的小名,伸著大手,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淚娃喚至跟前。「你看看這圖。」
她哽咽地隨便掃視著,就只是個衣衫單薄、華麗而不猥褻的貴氣女子展著花般奔放的舞姿,平和的神態中有一抹尊傲的淺笑,和平日看到的古畫仕女,氣勢截然不同。
「看到了什麼嗎?」皇上像父親伴著小女兒般地低吟。
「她在跳舞。」
「還有呢?」
她愣愣地望著圖面,抽搐了一、兩下才道:「她的裝扮很奇怪。」
「再看,這可是鳳恩給你的情書。」
情書?小舞皺緊了眉心拚命用力看。「沒有字啊。」
「你還沒看到?」
「連圖都被他撕得爛碎,難以辨視,更何況是字。」
「他為什麼撕信?」
「因為氣我啊。他原以為那是我送他的情書,卻沒想到只是張藏寶圖……」
電光石火之際,她突然明白她在說什麼了。倏地急急轉望鳳恩,卻只見他撇頭不理的疏離神態,其中透著淡淡難堪。
「仙仙,看明白了嗎?」
鳳恩寧可那是她的情書,而根本不屑那可能是價值連城的藏寶圖!
真的嗎?真是這樣嗎?她沒有會錯意吧?
「仙仙?」
「我……我想……」她幾度努力把視線調回皇上這方,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頻頻望向鳳恩,彷彿眼瞳就是被他的身影吸住了。「我大概……看明白了。」
「明白了就收下去吧。」
「喔。」她傻傻自皇上手中接過信箋時甚至沒空多掃它一眼,逕自癡望著鳳恩。
「皇阿瑪,我覺得這封信還是有再留下徹查的必要!畢竟——」
「然後讓你平白再削鳳恩一次官,又再讓我費力復他的職?」皇上冷瞪太子好一會才再度開口,「什麼人該削,什麼人該留,你判斷的段數還不夠。前明歷史裡多得是這類失敗的例子,你自己去好好讀,別拿大清的基業重蹈覆轍,當兒戲來耍。」
「小舞?」老福晉怯生生地頑皮細問:「奶奶可不可以繼續逼鳳恩負責?」
「呃,好啊……」她心不在焉地虛應著,癡癡地捧著紙箋直望著鳳恩不放,意亂情迷的嬌態掩也掩不住。
老福晉馬上昏天暗地地哀號著,演活了戲台上女兒遭負心漢始亂終棄的可憐老母,聲聲切切,感人肺腑。可惜她還沒過足戲癮,鳳恩就受不了地棄械投降,不耐煩地高聲宣佈一切聽由皇上處置,只要能使老福晉住口,教他娶這個白髮妖女都可以。
就此,老福晉逼婚成功,靠著一張藏寶圖,替小舞成功逮了個高大俊美的丈夫。
「那麼華陽格格呢?她不是和鳳恩有婚約在身?」
「那是他們私下說說的而已。」老福晉閒散地搖著團扇,和元卿坐在水閣內乘涼。
「我記得榮妃也在場同意。」
「要皇上、皇后同意才有效,嬪妃哪起得了什麼作用。再說,華陽那丫頭也反悔不認帳了。」
「她不是很喜歡鳳恩嗎?」
「天曉得。」老福晉沒事兒似的懶懶塞聲酥餅入口。「她說她對鳳恩的感覺很亂,甚至氣他、怨他,卻又覺得他好可怕,因為鳳恩隨時都會傷她。還說鳳恩也不跟她說話,一逼他說,他就發火。
「聽來鳳恩好像是個會對女人拳腳相向的暴戾男子。」
「是啊,小舞聽見這事兒,氣得差點把房子都給拆了。說什麼華陽把她說過的話改造得不倫不類,面目全非。」
「那些是小舞說過的話?」元卿想想,不覺悠然頷首。「若是出自小舞之口,那些話的含意就甜蜜多了。」
「所以我說,華陽那孩子真傻,應該找正常一點的人來做模仿的對象嘛,怎會找我家小舞那顆小炮彈呢?」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炸得灰頭土臉。「不過聽說華陽馬上轉而追求鳳恩的左護法,只是一直踢到鐵板。」
「好活潑的格格。」
「是啊,年輕真好。」老福晉對始終淡無表情的元卿回以一笑,兩人無言觀賞水波老半天後,她才不甘不願地噘嘴取出東西。「好嘛好嘛,東西給你就是了。」
拿到了黏貼著藏寶圖碎片的信箋,元卿終於流露俊逸縹緲的笑容,看得老福晉酣然癡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