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做我的成吉思汗嗎?願意嗎?
讓我做你的孛兒帖,好不好?
鈴兒……
握在方向盤上的大掌頹然無力,失去以往冷硬的衝勁。鈴兒在哪裡?要將車子駛向何方才能找回她的清朗笑語,找回時時熱切注視他的明亮眼睛?
他的鈴兒在哪裡?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吃?」
晚餐時分,他對著玲奈親手做的浦東美食發呆。
「你為什麼老是這麼魂不守舍?」
「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放鬆一下?你看起來好累。」
他神思渺茫地聽著玲奈溫柔的關切,彷彿靈魂抽離了肉體。為什麼他還是等不到她突然對他說漢語,得意地扠腰大笑,「哈哈,之前的日文其實全是唬你的。姑奶奶我還在這副軀殼裡!」
「鈴兒,你還在嗎?」他絕望地再次看進她的眼眸。
「什麼?」玲奈一頭露水。「你為什麼常常對我說這句中文?它是什麼意思?」
他頹然凝視她良久,無神地起身回房。
「等一下,海棠。你到底是怎麼了?」玲奈連忙追進去,連日來的嬌柔婉約已經裝得有點不耐煩。「海棠,你真的變得很奇怪!」
他仰躺在床上,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講。
「海棠?」
他不想再由鈴兒口中聽到任何日文,他的鈴兒根本不懂日文。
「你為什麼看起來很痛苦?」玲奈更加深入黑暗的房間,落地窗外的星夜透來幽藍薄光。「海棠,我到現在都無法相信你已經娶我了。」
她緩緩爬上床,伏向蹙眉閉目的海棠身上。
「既然已經娶我,為何都不碰我?」
他也不懂自己,為何曾經如此癡狂的美麗胴體,如今卻了無興趣?
「回你的房間去吧。」他厭煩地推開玲奈。
玲奈沉下陰冷表情。「難道你就這麼喜歡那個不要臉的小偷?」
一道意念霍然閃進海棠腦中。「小偷?」他撐起身子與她對視。
「別裝不懂,就是那個偷走我軀殼的臭傢伙。」她怨毒地瞪向他。「你都怎麼叫她?鈴兒是嗎?她已經不存在了。」
海棠無法接受腦中整理出的訊息,這已經超越他的邏輯理念。「玲奈,之前掮動一群不良少年和羅秘書攻擊鈴兒的,就是你嗎?」他不只一次聽到「小偷」這個奇怪意念。
「她盜用我的身體,我為什麼不能攻擊她!」傲慢任性的本性逐漸展露。「她害我無處可歸,害我必須利用那些白癡的軀殼才能教訓她,還先我一步和你上了床。若不是明人插手替我出了口怨氣,我遲早也會教她魂飛魄散!」
冷冽的怒氣逐漸凝聚在他胸中,臉上卻一派淡漠。
「為什麼這麼恨鈴兒,恨到要毀了她的地步?只因為她借用了你的軀殼?」
「她是偷走我的軀殼,不是借走!」
「你出車禍成了植物人,靈魂無法回歸,怎能怪她?」
「她讓我做了夠多的傻事!不僅穿得像白癡,吃相又粗野,不懂含蓄,沒有禮貌,處處丟我的臉,最重要的是她跟你相愛,成了你的人,這還不夠可惡嗎?你明明是我先看上的,那個野女人有什麼權利搶走你!」
「原來我在你心中這麼重要。」他冷笑地勾住她腰際。
「我向來不喜歡別人搶走我看中的東西。」喜不喜歡倒還是其次。「跟我做愛吧,海棠。就像你對她那樣。」
他突然猛烈地吻上玲奈,狂野而深沉得令她顫抖,無助地攀上他的頸項。
「對……就是這樣,海棠……」她再一次滿足地任他的唇舌蹂躪,完全不察他背後真正打的主意。
「玲奈,那麼是你用類似的手法叫你父親請法師來對付她了?」
「是……」她全身虛軟地攤在他懷裡。「不要停,吻我。」
他翻身將她壓至身下,火熱地狂吻著,以身軀摩擦她嬌小的胴體。
「玲奈,那鈴兒她是不會再出來了?」
她的意識全融在他熾烈的大掌下。「她……早被明人解決掉了……」
「明人到底是什麼人?你們神阪一族的御用法師嗎?」他咬著她的耳垂輕喃,雙手不疾不徐地層層褪著她的衣衫。
「我……不清楚。」她斷斷續續地嬌喘著,弓身迎接海棠往下探索的手指。「他是我二嬸兒子死後收養的義子……誰知道他是哪來的野種……」
「他好像挺厲害的。」
「再厲害也不過是隻狐狸。人前裝得一副溫存怯懦相,人後卻根本不把家族放在眼裡………啊……」海棠真的是太棒、太棒了。「海棠,快……快……」
她急切探向他褲腰的手在還未解開皮帶的剎那,就被他赫然扣住。
「神阪家到底還有多少人間接或直接地想除掉鈴兒?」他必須確定自己的報復方向。
「海棠?」為什麼在她慾火難耐的時候停下攻勢?「怎麼了?」
「鈴兒什麼地方得罪你們,非得三番兩次用卑劣的手段讓她痛苦?」
「你何必再想那個孤魂野鬼的事?她都已經被……」
「我不管她已經被你家的一窩混帳怎樣,這次我會徹徹底底完成我的誓言,回去叫你家族的人等著領死吧!」他暴怒地拉起衣衫不整的玲奈下床。「滾!凡是神阪一族的人,永遠都別再出現在我的地盤上!」
「你幹什麼?」竟敢如此無禮地攆她走!「雷海棠,從沒有人敢對我……」
海棠凶狠的駭人怒容懾得她愕然噤聲,寒毛聳立。
「別了,神阪玲奈,我們這輩子永遠不會再相見。如果有緣,我會在地獄等著你們神阪一族和我碰面。」他猙獰的神情有如張牙準備狂殺嘶咬的猛獅。
「你……你想對我們怎樣?」
「照蒙古的方法;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 ※ ※
兩個月後的神阪家,宛如遭到狂風暴雨的襲擊,神秘的攻訐由四面八方猛烈進犯,打擊著整個家族的每一個觸角。
先是玲奈的父親被查出涉嫌大宗逃漏稅的弊案,再來是前陣子掀起的政治獻金風暴中,幾位重要官員收受賄款的名單終於亮相,神阪家的某一成員赫然列名於上。普獲日本文部大臣賞、直木賞等多項文學大獎的日本放送作家協會部長神阪貴介,被某三流醜聞雜誌挖掘出參與女裝癖俱樂部的秘密,並暗中拍攝到這位五十多歲部長身著性感女裝的妖嬈舞姿,成為當期封面人物。另外還有厚生省突然對神阪製藥進行的大規模藥品成分調查,盤上股票因而連續下跌,以及國際考古文摘披露日本學術團體曾於二十世紀初假考古之名、在中國大陸行盜墓與竊占文物之實的真相,神阪一族被舉證為此一學術團體背後的最大贊助者……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醜聞與弊案不斷打擊神阪家,雖然不可能一舉擊垮龐大的古老家族,但這些綿軟不絕的攻訐纏得神阪家煩不勝煩,甩也甩不掉。
他們早已開始調查是什麼樣的敵對團體在暗中運作,對方則狡滑得令他們抓不到任何蛛絲馬跡。所有推測的方向都指往同一個人身上,卻苦無證據,也不相信這些事只憑一個人就能辦到。
海棠坐在書房的兩台計算機之間,癱在大椅上頹然喝著伏特加。落地窗外的燦爛陽光全被擋在重重厚簾之外,室內一片黑暗死寂,只有計算機屏幕閃動陰冷的幽光。
「海棠,我是大卓,你在家嗎?你這兩個月跑到哪裡去了?如果回來了,記得快點跟我聯絡!」
電話錄音機不斷撥放一通通的留言。
「雷總,你到底何時才回來上班?」羅秘書幾乎天天都打來叨嘮,「我雖然都有按著你的E-MAIL處理公務,但你不能一直不出面哪。你大姑那個臭協理每天頂著他的哈佛企管碩士頭銜作威作福,大家都已經受不了了……」
「海棠,我是卓爸,你到哪去了?有空快回我電話。」
「雷先生,您好,這裡是工滕律師事務所,謹代表神阪家族有要事想與您商談,煩請盡快回電。謝謝。」
「喂,少爺?」一陣不知如何是好的沉默持續片刻。「哎喲,我實在不會對機器講話。」嘀咕後便掛斷電話。
「喂,少爺,我是田叔,你聽得見我講話嗎?」之前的電話再度打來。「我現在就在你大廈樓下的公共電話亭。我來找你好多天了,你為什麼不替我開門呢?你在家,田叔就是知道你在家,我今天帶了自個兒的便當來,非等到你替我開門不可。」
海棠死去的心微微蠕動,一股類似不安的心情在啃蝕著他。猛然灌下一大口烈酒後,這份感觸就被消滅。
兩小時後,錄音機又響起。
「喂,少爺,我田叔。你什麼時候放我上去啊?」老人家頑皮地撒嬌。「我只是來看看你,絕對不跟你囉唆,也不打擾你閉關靜修,好不好?」
一小時後,疲憊的老嗓再度傳來。
「喂,少爺啊,你就讓我進去休息一下吧。我年紀大了,實在撐不住,讓我進去休息後,我馬上回老家,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