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經綸看得出道緣正在遲疑,又跟進說:"我佛慈悲,任誰看到這樣子,也不能忍得下心的。"
郭皓雲那邊也出招了,"咦?天快下雨了,杜老爺沒帶傘呢!怕要淋濕了!"
其實杜春秋這一行出來,怎會沒帶傘呢?只不過許皓雲吩咐過隨從,不管任何狀況,都不可以進法業寺來。道緣往窗邊走了一步,看見杜春秋果然站花園子裡,抬頭望著滿滅烏雲,然後一滴雨、兩滴雨落了下來,接著就成了傾盆大雨,但是杜春秋卻沒有要躲雨的意思。
道緣的眼晴模糊了,心頭一晃,彷彿看見當年的大師兄,因為她總是如此望著他的背影,懷著滿心的癡情盼他能回首過來。但當初他是為了師姊而徘徊在風裡,而今他卻是為了誰而獨立雨中呢?
"你們……快去叫他走啊!"道緣逼自己收回視線。
許經綸卻搖了搖頭,"杜老爺他傷心人別有懷抱,即便我們出去喊他,他也不會聽進去的。"
郭皓雲則加油添醋地說:"這雨看來可要下得久了,烏雲濃密得很呢!"
他說得倒也沒錯,大雨是越下越猛烈,一點也沒有要停的樣子。杜春秋仍舊站立小園花徑之中,那高瘦的背影看來更加冷清孤寂了。
道緣這下可急了,終於開門道:"你們去叫他,就說是我要他進來躲雨的!"
"這……好嗎?"許經綸還故意遲疑著,
"別耽擱時間了,要不他就要著風寒了!"道緣已經管不得那麼許多了。
"好吧!我倆這就去喊他!"郭皓雲見時機成熟,便和許經綸一起冒雨奔出去。
道緣在廂房中只見到那兩人衝到杜春秋面前,不知對他說了什麼,看見杜春秋突然倒了下來,另兩人就攙扶著他走過來。道緣心裡更慌了,難道大師兄身體這樣差,一淋雨就受不住了嗎?
許經綸和郭皓雲一道把杜春秋扶了進來,臉上都是驚慌失措的模樣,"杜老爺不知怎麼搞的,突然就這麼倒下了!"
"怎麼會呢?你們快扶他躺下!"道緣快驚昏了。
"要躺在哪兒?這椅子又不夠寬!"郭皓雲慌亂地問。
"這……"道緣只猶豫了片刻,便咬咬牙說:"到我房裡去吧!"
於是許經綸和郭皓雲同心合力,將杜春秋扶進道緣的寢房裡,裡面雖然陳設相當簡單,到底是女人的房間,有種雅致潔淨的清爽。
"就讓他躺著吧!"道緣看杜春秋的臉色蒼白,似乎隨時就要昏迷了一樣,連忙拿被子給他蓋上。
許經綸說:"我看這樣吧,我們先去請大夫,杜老爺就有勞你先照料了。"
道緣不疑有他,連忙點頭:"好,你們快去請大夫!越快越好!"
於是許經綸和郭皓雲匆匆告辭,便冒著大雨衝出了法業寺。不過他們這一去並不是請人夫,而是回到聶王爺府,安安穩穩地睡大覺去了,因為半夜還要陪小王爺去杜家,他們不趕快補眠怎麼行?
因為怕有人看見了誤會,道緣先關上廂房的門,才走到床邊看片杜春秋,他的臉色更蒼白了,而且全身還發抖著,看來情況很不妙。道緣倒了一杯熱茶,想要端給他喝,卻發現他連拿杯子的力氣郡沒有,她猶疑了一下,只好先扶他坐起來,再慢慢地餵他喝下。
"你……你還好吧?"她憂心地問,
但是杜春秋只看著她,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年紀已不小了,難道下雨了也不知道要躲啊嗎?"她忍不住埋怨起他。
杜春秋的眼睛眨了一下,代表他聽得見,但是他嘴懦動了一動,還是沒說話。
"你這身濕答答的,該怎麼辦才好?"道緣看他全身都濕透了,即使蓋著被了也是徒然,寒意還是會侵蝕到他身子裡去的。
杜春秋這時顫抖起來,道緣一驚,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他的體溫居然高得燙人,他發燒了!天啊!
"這可不行了,說不定會要命的!"她整顆心都亂了,卻想不出該找誰幫忙,法業寺裡都是尼姑,不能讓她們發現她房裡有個男人,而許經綸和郭皓雲去請大夫,又不知何時才趕得回來?現在她只能靠自己了!
於是,她咬了咬下唇,把心一橫,伸手解開了他的外衣,沒多久就看見他赤裸的上身,雖然瘦了些,卻還是那麼健壯,此刻她臉頰一紅,卻也顧不得那麼許多,繼續脫下他的衣服,直到只剩下一件長褲,才停下動作。然後她又取了幾條干布來,替他擦乾身子,再拿新被子將他密實的蓋好。她又將炭爐搬近一些,好讓他能感受多些溫暖。
她在做著這一切的時候,杜春秋雖然沒說話,但眼睛一直盯著她,顯現出感動又感激的神色。
"你覺得好些了嗎?"她問了這句,又往外頭看去,"下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他們請得到大夫嗎?"
等她轉過頭來,卻看見杜春秋臉色更蒼白了,而且牙齒都在打顫了。"老天,你怎麼如此嚴重?"她慌得都快哭了。
她伸手一摸,他身體燙得嚇人,全身不住發抖,看樣子是發燒得很厲害。道緣心中翻騰不定,終於站起身來,在他驚愕的目光中,把身上的素衣脫了,露出那她未曾讓人見過的身子,然後她什麼也不說,爬上了床,躺在他身邊,猶豫了好一會兒,伸出雙手擁住他。
"我……我絕對不讓你死……"她眼眶都紅了。
杜春秋無法言語,眼中卻也是一陣濕潤,在這世界上,還有誰能如小師妹這般待他?要是此刻被人發現,她的清白也就毀於一旦,可是她卻願意為他犧牲至此,他唯有以一生相報!
道緣抱著杜春秋,將體溫傳到他身上,兩人靜靜聽著雨聲,如此過了不知多久,她才覺得他的顫抖止住了一些,臉色也稍微有了血色。
"你-…你怎麼樣?"她著急地摸過他的臉龐。
杜春秋張開了嘴,極其困難才發出了聲音,"我……我被點了啞穴……"
"什麼?"道緣詫異地睜大眼睛,這才想到剛才他一直沒說話,確實相當奇怪,即便他發燒再嚴重,應該也不至於完全說不出話才是!
"剛才……我在雨中站著,郭參將突然走過來……點了我的啞穴,然後……許師爺又撬開我的嘴,不知給我吃了什麼藥丸,害得我……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全身止不住發抖,可是偏偏又說不出話來……"杜春秋吃力地解釋道。
"原來……這都是他們騙我的!"道緣驚怒交加,又羞又惱,眼淚立即流了下來。
"小師妹,你別哭……"他恢復了一些力氣,伸手要安慰她。
道緣想到自已傻傻地任人捉弄,不只留宿了男人在寺裡,還寬衣解帶為他取暖,這份保了一生的名節卻毀於一旦,教她怎麼能不生氣?不惱怒?
"誰知道你是不是和他們一夥的?我恨透你了!"她推開他要起床,卻忘了要遮掩住自己,害得她又連忙縮起身子。
杜春秋見狀心疼得不得了,一把抱住了她說:"你別氣,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給你賠罪,我會對你負責的,我這一生都聽你的了。"
她卻停不住眼淚,小手打著他的肩頭,"你可惡,你聯合其他人來欺負我,擾了我的清修不說,還壞了我的名節,你怎麼賠得起我?"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出這種餿主意,今天他們說要跟我一道過來時,我以為他們只是幫我做說客而已,誰曉得他們做出這種壞心眼的勾當,對不起,都是我疏忽了,害你受了委屈,現在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好不好?"杜春秋在她耳邊低喃著,大手則輕輕撫著她赤裸的背。
道緣哭得稀里嘩啦的,像是要把這麼多件來的哀怨都哭出來一樣,"我是上輩子欠了你什麼?從十五歲……第一眼看見你以後,就再也看不進其他的人,可是……你從來不多看我一眼,讓我等了這寶貴的二十年,等人家師姊不要你了……你才又轉過頭來找我……我到底算什麼?現在……一片好心要救你的命,結果又是被你戲耍了,我……我……我的委屈你懂不懂?杜春秋,你……你害得我好苦、好苦……"
杜春秋聽得既分明又清楚,像是一個字一個字都敲進了他的心版上。
"我懂,我真的懂,所以我才想好好疼惜你、補償你,我要把以往錯過的都找回來,把疏忽的都加倍給你,如果你要我等,我可以等你一輩子,如果你恨我,我卻還是一輩子愛你。我聽人家念過兩句詞,我願把這當作我的誓言:系我一生心,付你千行淚,過去我要負了你千行的眼淚,而今我唯有把這一生、把這顆心都交給你。"
聽著他誠懇的言語,懺悔的聲音,讓她的心慢慢軟了,再抬起頭,看見他濕潤的雙眼,她也看得出他的激動和情感,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有些迷離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