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合搖搖扇,識相地抿緊嘴。
「是憐惜的憐,你我的我。」牛耿介輕點小紅豆的鼻尖,解釋道。這小丫頭,成天只想著吃喝玩樂。
「憐我……」紅豆認真重複一次後,跳下石炎官大腿來到憐我面前,暖暖小手反握住她的,羨慕地道:「好棒喔,你的名字真好!如果真的有人可以憐惜疼愛,那不是很好嗎?不用再挨餓受凍、不用再擔心受怕……」
水漾的眸子緩緩垂下,小臉浮現完全不符合她活潑性格的幽怨,半晌再仰起頭時,卻已將一閃而逝的情緒拋諸腦後。
「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把大乾爹、二小叔、三乾爹和小乾爹都分給你,以後我就叫你姊姊。」稚氣的紅豆將親人大方分予她。
憐我輕輕回握她的手,薄唇勾起淺笑—頷首。
她在這裡擁有了頭一個朋友、頭一個妹妹,讓她高懸擔憂的心緩緩安定下來。
至少她不會是孤單一個人。
第二章
她的安逸日子僅只短短半天。
任紅豆牽引著她逛遍府邸之後,紅豆便被石炎官拎走了,臨走前只交代她到操練場去,有人正等著她。她滿懷疑惑地摸索到了目的地,見到背對著她的偉岸身影時,心中的恐懼是可想而知。
閻羅緩緩轉過身,原先披散的及腰黑髮已束於腦後,依舊是一襲黑衣。
在他的目光逼視下,憐我抬起沉重的步伐走向他。「您找我?」
「接住。」他僅吐出兩字,快速將掌中利刃拋予她。
憐我還來不及伸手反應,利劍當唧落地,她笨拙地蹲下身子,拾起那把沉重的寶劍。
閻羅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前,巨大身影完全覆蓋住瘦小的她。
「這裡是閻王門,是我一手建立的鬼殿。」他雙手環胸,口氣不慍不火卻威嚴駭人,「在閻王門內,不留無用之人。」
「我會洗衣燒飯,絕不會毫無用處……」
閻羅嗤笑一聲,目光越發冰冷翠綠。「你以為閻王門是做什麼的?」
「對、對不住……我不知道……」雖然光聽名稱就明白絕對不會是名門正派,但當「殺人組織」四個字由他的唇間逸出時,她仍不由自主驚慌得大退數步。
「有人願意花錢買命,我們便賣,用你手上的劍,斬革除根。」他龍行虎步逼近,瞬間縮短兩人距離。
殺人,她甩開劍,緊咬著唇。
為什麼他能以如此輕鬆自然,甚至是嘲諷的口氣來陳述這般罪大惡極的行為!?看著剛硬臉龐上如同索命閻王般決絕無情的神色,一股寒意攀緣而上,凍得她直打哆嗦。
「你買下我……就是為了要我殺人?」她口氣不穩,發覺那微瞇含笑的瑩綠眼眸似乎在讚賞她的聰明。
難怪他欣喜於她的武骨奇佳,難怪他欣賞著她倔傲的個性,全因他要塑造一個甘心為他賣命的殺人工具!
「我不要!」她猛搖頭抗拒。「爺,我可以做牛做馬,一輩子在這裡為奴為僕,但求您別教我殺人……」
她雖然是名窮苦人家賣出的多餘丫頭,對未來全然沒有掌控之權,也深知自己可能面臨任何不堪的對待,但絕對不容許弄髒雙手!
「我沒讓你選擇,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閻羅輕易駁回她的哀求,右手扣住她的下顎,毋需任何怒焰,那雙魅眼便光華炙人。
鬆開箝制的大掌,也抽離沉窒壓迫,閻羅腳尖輕佻,勾起地上長劍。
「黑無常劍式使得俐落,武判官刀法靈活,文判官……」閻羅一頓,凝視著她,「我教你使『軟劍』,既易上手也不沉重。」
憐我見情勢已不容她置喙,瞳間載滿無奈。
閻羅解下纏繞於腰間的墨黑軟劍,原先軟柔似絹布的劍身在他掌間化為硬芒,他輕輕一送,內力貫穿劍身,直直釘在她腳前輕輕搖晃,像一道訕笑的弧度,嘲弄著她的無力掙扎。
她緊握成拳的小手置於腿側。
不要接!接了就回不了頭呀!接了就等於臣服於他的威權!接了就永遠也逃離不掉未來恐怖的殺人歲月!
她不斷告誡自己、提醒自己,柔荑卻在他輕蔑的目光下,倔強地握緊劍把,使勁抽出。
「賞你。」他掛著淺笑,卻柔化不掉剛強的氣勢。
「我不會感激你,包括你買下我這件事。」即使畏懼於他的狂傲狠戾,憐我仍直視著他,強逼自己不逃離他的視線。
她不會感激他買下她,使她由卑賤的「貨物」轉變為殺人工具。
她不會感激他為她取名,因為那僅僅是他羞辱她的另一種方式。
她不會感激他解下寶劍賜予她,因為那是強制她染上血腥的起頭!
閻羅不怒反笑,因她炯炯發亮的目光點活了素淨清秀的臉龐——就是這種眸光勾起他絕大興致。
「很好,我要的就是這虎兒眼神。」他撫上憐我頰畔,像在挑逗安撫著一頭聽話小貓。
「如你所願!」不知是由何而生的膽量,她狠狠咬上那隻大掌的虎口,感覺血味在嘴裡蔓延。這是她咬到堅硬掌肉的牙齦所滲透的,抑或咬破他手掌所致?
「野獸反撲絕不會攻擊無法致命之處,只有最蠢傻的笨蛋才會朝手掌猛咬。」閻羅沒有使勁抽回掌,反倒在她死命咬緊牙關時冷冷提醒,長指輕點自已頸部突高的喉結。「只有咽喉才能讓獵物無法反抗,並且瞬間窒息。」
聞言,憐我微微一愣,不覺鬆口。
閻羅伸出另一隻手掌,揉揉她的頭頂。「從明日清晨起,到操練場來,我會教你『正確』的反撲方式。」
※ ※ ※
正確的反撲方式,說穿了就是置人於死地的武藝。
一開始,他並沒有心急地強逼她練就艱深困難的使劍方式,反倒命她握緊劍把,在烈毒日光下練習扎馬步的基本功夫。一連十日,任何一個初學乍練的漢子也承受不住的辛苦,她挨下來了!因為不願見到他狎弄的目光、聽兒他輕蔑的言詞,她不願在他面前展露一絲絲女兒嬌態或是認輸的模樣!
殊不知她的堅持逞能早在閻羅算計之中,並且對她的毅力相當滿意。
不單因她天生便是學武之材,更因她有不服輸的心境,這些對於一名習武者來說是成功最快的途徑。
「好。將汗水擦乾,我教你一套簡易劍法。」閻羅將椅邊的白巾拋給她。
憐我沒有伸手接過,胡亂在自己肩胛處抹擦滿頭汗珠。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閻羅欺身抽掉她腰間軟劍,在場中舞起劍式。
墨影翩翩隨形翻飛,猶似一道流暢黑雲,其中交雜著突來的耀眼銀閃。那道劍光有力突刺,輕柔收挑,劃斷空氣中凝結阻礙的無形屏障,劍尖變化百出,冷如冰、硬似鋼、柔若水、光勝月,在他玩弄戲要的掌中以不同形態展現卻同樣攝人心魂。
憐我不得不承認,舞劍的他耀眼直逼日月。
人停式收,他的臉龐未見一滴汗水。
「瞧清了就換你來。」閻羅將劍脫手拋出。
憐我拾握軟劍,以同等精采方式舞出招式。一合眼,勾魂黑影反覆在她腦海間舞弄劍身,她與意識中殘存的他比畫完美劍式。
頭一次,她感到劍柄在掌心微微發熱,劍勢與沉穩的呼吸結合為一,不分彼此。
閻羅踢起場間碎石,擊疼她的手背,也擊掉那把劍。
「你以為自己是舞孃嗎?我要你練劍,可不是教你舞耍勾引男人的媚姿。」他薄怒無情的語調引來她屈辱的瞪視。
「我哪裡做得不對?」她硬壓下心頭湧起的狂濤,冷然問。
「劍身無利、腕間無力、劍鋒無亮、指扣無勁,倘若我是仇敵,僅僅一招便能要你頭身份家。」他毫不留情地斥責。
「我不信。」憐我重新拾劍握緊。她的一舉一動全照他所教導的,竟讓他批評為輕擺腰肢的賣藝舞孃!
「證明給我看!」話聲甫落,她已施展方才學習的劍式,招招迎面擊向閻羅,亮照照的銀霜毫不停下攻勢。
然而,她甚至連閻羅移動的步伐都來不及瞧清,痛覺已由她右臂蔓延開來——閻羅扯著冷笑,單指抵在鋒利的劍尖頂端,透過指尖將渾厚內力一送,硬生生擊麻她的經絡。
她死咬唇瓣,嚥下破喉而出的疼痛呻吟,右臂因他驚人的內力而疼麻不堪,連鬆開拳頭這輕易的舉動也無法自主。
「我告訴過你,軟劍劍身就像絲絹,一般的揮舞方式絕對無法激起它嗜血的本性,如何讓軟絹化為利刃,就靠『腕力』。在腕間輕轉而過的內力要全數移送到劍柄或劍尖僅能靠『速度』,而你,這兩方面都無法掌控,如何能傷我?」閻羅見她痛苦捂著右臂的模樣,綠眸間閃過絲絲異狀,猛地甩袖轉頭。
「明兒個我會再度驗收,你若再做不好,那只無用的手臂廢了便罷。」語畢,他跨開步伐默然離去。
憐我忿然不甘地咬牙,任淚水一滴滴落在麻疼不已的右手背上,顫抖的掌猶不願松離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