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胡盤踞下的面容難窺其心思,就在石炎官蹙眉同時,牛頭馬面奔回府裡。
「四爺,龍步雲兵分三路,將山頭圍住,僅留上山的小徑,他存心將咱們逼上斷崖。」牛頭簡略陳述,神情凝重。
「找十數個武藝高強的魑魅與我一道殺條血路出去,其餘的人保護著主爺。」石炎官道。閻王門的決策向來由閻羅或白雲合控制,他只不過是出力的一方,老實說,他也想不出任何更好的計謀。
「要是老二在的話就好了……」
「不用這般大費功夫。」一道清朗的淺笑聲打斷石炎官的低喃及深魑魅的無能為力,穿著青藍布衫的身影靠在閻王門廳堂門扉,「我不打算與各位來場廝殺,各位何不乖乖束手就擒,既不需花費力氣,也省了龍某不少時間,這提議如何?」
「龍步雲!?」場間有人失聲問道。
「有人識得在下?」龍步雲笑得爽朗,在他跨前一步的同時,青魈、藍魁已抽出劍擋在他前面,蓄勢待發。
「等等,小兄弟別猴急,我的下屬也很緊張呢。」龍步雲下巴朝門外一努,手執弓弩的官差早已擺好陣勢,只要有人輕舉妄動,如雨飛箭便會將眾魑魅射成蜂窩。「讓我先見識見識閻王門的主頭兒們。哪一位是閻王?」他笑笑地推開兩把銀亮長劍。
石炎官握著大刀,怒眼圖瞠,粗獷的模樣更添數分嚇人氣勢。「名滿天下的鐵血神補也不過爾爾!有本事就單挑,何必耍些無恥的小人手段!」話聲甫落,刀鋒直劈而下。
瞬間廳堂內一陣混戰。
「白無常,快帶主爺走!黃魎,你幫忙,快!」馬面一把將閻羅架上憐我肩頭,讓黃魎幫忙扶著另一邊。
「我留下來幫忙!至少我的武藝不差,能幫武判官擋些時辰。」憐我急道。
馬面淡淡回過身,略長的面容帶著清笑,「白無常,論武藝我已經比不上你,但論殺人,你恐怕永遠不如我。」這是生死關頭,而不是輸贏無謂的武試,她的武藝雖強但仍不夠狠辣。
「白無常,快走!」黃魎催促著她,憐我心一凜,與他快步攙扶著閻羅朝側門離開。
無路可退,他們只能選擇山林羊腸小徑。
「再過去只有黃泉谷,是死路。」黃魎道。
奔馳片刻,陡峭絕壁映入眼簾,茫茫不可見底的雲海蒙煙所籠罩中,是吞噬人的恐怖深淵。盤旋穹蒼的鷹,發出淒厲泣血的叫聲,迴響不止。
正當兩人頓下腳步的同時,輕笑聲亦迴盪在崖壁之間。
「跳下去,會粉身碎骨喔。」嘲弄的男音自樹梢傳下,兩人抬頭瞧覷,發現一名男子慵懶地側躺其間,是追兵嗎?
「你是誰!?」黃魎喝問。這男人好眼熟……除了一身與文判官相似的溫文儒雅氣息之外,還添加一股無法隱藏的陰狠。
「記性真差,咱們見過呀。」年輕男人躍下樹,風度翩翩站立兩人之前,也注意到憐我抖開腰間軟劍。「姑娘,你的眼神——很兇惡呵!」
男人前一句話讓黃魎皺起眉頭,卻絲毫記不得曾在何處見過這男人,照理來說,如他這般怪異的溫文及邪惡融於一身,應該會讓人印象深刻。
「哎呀,真傷了我的心,你竟然記不得我?也許另一個小弟弟會此較有良心……我想想,他好像叫『白魅』是吧?他真是個乖小孩,不知不覺中將我的暗示做得完美無缺。」年輕男人笑瞇漂亮的彎月眼,唇邊勾勒起上揚的紅弧。
「呀——是你!」黃魎指著他大嚷。
「他是誰?」憐我問向黃魎,目光不曾移開年輕男子。
「有一年我們四個人偷溜出閻王門,到熱鬧市集去逛逛,這男人一直跟在我們身後,還說了些好怪的話!」
年輕男人拍拍手,給予黃魎掌聲鼓勵,「總算回想起來啦?容許在下自我介紹,淳於翊,與你們同樣吃殺手這行飯的。」他客氣地揖身。
「是敵人或朋友?」她冷著聲問。
淳於翊皮笑向不笑,「恐怕要讓姑娘你失望了。」
憐我握緊劍柄,瞇起美眸,「你的意思是?」
「姑娘肩上所扶撐的閻王頭顱價值不菲。」淳於翊乾脆將來意完全挑明,「你們閻王門令太多人所忌憚。怎麼辦呢?僱用我的財主大怕死,不知何年何月何日閻王令會動到他身上,你知道當一個膽小恐懼的人被逼到最後死角,唯一的選擇只有——消滅恐懼來源。」他咧嘴一笑,說得天經地義。
「所以你便使毒計要閻王門陪葬?」黃魎喝問。
「你們不該為我的耐心來點掌聲嗎?為了下這『破百會』而不被察覺,我可花了整整兩年的光陰,讓白魅那小傢伙無意識之中一點一滴將劇毒餵入閻王腹裡。」說完,淳於翊為自己送上兩記清亮掌聲,「這『破百會』比我料想的更加有效,不但侵蝕掉閻王令人喪膽的高深武藝,更使他成為廢人。好了,在下的說明,姑娘可滿意?」
「滿意。但你太小看閻王門!」憐我劃破越發濃厚的雲霧,劍尖直指淳於翊的咽喉。
「來硬的,我不擅長武藝,甚至可以說相當差……」淳於翊倏地半舉手臂,在衣袖無聲下滑的同時,猛發爆開的青霧模糊她的視線。「但是要殺你,太容易。」
他的聲音近得像貼在她耳畔,憐我悚然一驚,淳於翊的手掌已直扣她肩胛死穴。
她反射性地提掌相對,更快速的一道黑魅鬼影卻以雷霆萬鈞之勢,擊回淳於翊的攻勢。
淳於翊大步後退數尺,撫著胸膛,唇角溢出紅艷甜血,舌尖輕舔舐掉赤紅。「不愧是閻王,身中我小師姊特調的劇毒『破百會』,竟還能擊出如此駭人的掌力。」他狀似讚揚,眼神反倒更顯陰冷。
憐我側首望著靠撐在她肩上的閻羅,披散狂揚的黑髮撞如羽翼展翅,掩不住髮絲下炯炯有神的綠芒冷光。
淳於翊斂起俊顏上所有和善的笑意,攤開掌心,順著風勢吹起其間顏色鮮艷的粉末。
「主爺!白無常!快閉氣,是毒!」黃魎慌忙叫道。
「殺了他。」閻羅低沉的嗓音下達命令,「否則我們只能任他宰割。」
憐我頷首,放下閻羅身軀,翻身揚劍。
淳於翊果真如他所言,不擅武藝。他胡亂將剩餘藥粉朝憐我臉上灑散而去,她螓首一偏,俐落避過,軟劍霎時化為銀光砍斷淳於翊使毒的雙臂。
鮮血如瀑般地奔出他的身軀,淒厲的哀號響徹天際。
在她欲舉劍斬斷淳於翊首級時,雙瞳閃過遲疑。同時刻,黃魎已刺穿淳於翊的心窩。同等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綻放聲在幽茫的谷間,越發清晰。
黃魎抹去噴濺臉上令人作嗯的鮮紅,年輕的臉龐沒有絲毫害怕或惶惑,「白無常,現在要怎麼辦?」
憐我回過神,沒回答他的問話,轉向閻羅道:「你還好吧?」她撥去幾縷黏貼著他蒼白臉龐的髮絲,看著閻羅眉宇之間聚攏著痛楚。
黃魎望見不遠處的兵馬塵煙,「追兵來了!」就連四爺也抵擋不住?
龍步雲的蹤影率先來到山谷之上,髮飾散亂、衣衫狼狽,看來甫結束一場激戰。「將閻王交出來,我可以對你們從輕發落。」
「武判官、牛頭馬面和其他人呢?」黃魎問。
「死的死,抓的抓,你問得是哪一個?」他說完話的同時,山下烈焰沖天,叱吒江湖的閻王門毀於一旦。
「卑鄙!癟三!不敢光明正大與我們挑戰,反倒使小人的下毒手法!」黃魎年輕氣盛,即使失去好友的悲痛令他眼眶一紅,憤怒的劍法仍支撐著他的意志,砍向龍步雲。
「下毒?龍某不會使這種小人招數。」龍步雲偏過身,劍眉緊蹙。方才與他交手的大黑熊也是這般羞辱他,難道……
「淳於翊不就是與你同一夥?」劍勢再挑,黃魎毫不氣餒。
「淳於翊?」龍步雲的目光落在癱軟在血泊中的男子,「是他!?」
他與淳於翊有數面之緣,是在幾次與江湖好友談論閻王門之時偶遇,但淳於翊並非官府之人,為何會出現在這次圍剿行動中?他再望向緊合雙眼的閻王,他的模樣的確像是正承受著巨大痛苦折磨……
官差兵馬接踵而至,團團圍住三人,前有敵手,後有斷崖,上天更要滅了閻王門。
閻羅撐起順長身軀,令幾名膽小的官差大退數步。綠瞳落在龍步雲身上,兩人互換個賞識的目光,如果今日身份不衝突,或許他們尚能把酒言歡。
閻羅扣住憐我腰間,薄唇貼在她耳際,「機會只有一次,等會兒我朝官兵右側發掌,你與黃魎趁此空隙逃離。」他的氣息吃力,幾句話猶如耗費全身勁道。
「不!你沒有辦法的!」她忙不迭反扣住鎖在腰間的臂膀,輕輕搖頭。
「難道你就不能順從的聽話一次嗎?」閻羅沒有笑,但嗓音中挾帶著絲絲柔意,淡得連她都聽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