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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
未見人影先聞其聲,閻王門裡的火爆黑熊踩著氣沖沖的步伐衝進大廳。
「老大!那個龍步雲欺人太甚!第十六個,兩年之內他抓了咱們十六個魑魅魍魎!老大!你別淨坐著發呆呀!」石炎官來回踱步,滿腔憤慨在瞧見閻羅撐著頰無動於衷的淡然神情後,如消氣的皮囊袋軟化。
老大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別人刀口都架到脖子上,他還滿臉不在乎?
「老大——」石炎官準備展開第二輪口水戰。
閻王門內唯一能說動老大的白雲已經失去蹤影長達兩年,老三牛耿介走火入魔離開府邸後也歸於平淡生活,風裳衣一年半前也收拾包袱去尋找白雲的下落,整個閻王門只剩下他、白無常和一個反常的閻羅,也難怪他心急如焚。
「我聽到了。」閻羅打斷他的話,始終沒睜開眼。
石炎官與眾魑魅相視一眼,最終將目光回到白無常憐我身上。
你向老大開口問問,他到底怎麼了?石炎官朝憐我擠眉弄眼,又是努嘴又是比畫,看來今天是不打算讓閻羅繼續悠閒無謂地空度一日。
憐我為難地輕蹙眉,不甘不願地開口:「主爺,您還好吧?」她只有在眾魑魅面前才會以「您」字尊稱他。
她的嗓音讓閻羅睜開眼,隨即再度合上。
向來冷峻冰霜的剛硬臉龐線條依舊緊繃,黑豹般的身軀依舊慵懶,但在憐我眼中,他不對勁!
閻羅不是個能寬容待人的善者,更不准許自己陷入任人宰割的被動地位,別人傷他一分,他便狠狠回敬他人十分,絕不會僅是現今無所謂的冷然。
而唯一呈現在深魑魅眼前的冷然,亦添上數分異常的倦意,這是不曾在魔魅俊顏上出現過的情緒。
「你身體不舒服?」她壓低聲音詢問,口氣中帶著自己也不明瞭的試探。
閻羅恍若未聞。
「主爺!四爺!不好了,山腳下聚集大群官差,會不會是來找咱們麻煩?」門外慌慌忙忙跑來一名魑魅探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嚷吼。
眾人目光又落回閻羅身上,他仍默不作聲,維持一貫動作。
「牛頭、馬面,你們去探探虛實。若遇龍步雲,千萬別與他交手。」石炎官第一時間做出指示,兩人領命奔出閻王門。
閻王門外圍的陣形迷境是十數年前精通邪門歪道的風裳衣所設下,至今非屬閻王門內者猶無法破解,應該能擋住任何愚蠢又貿然砸場的笨蛋官差。
憐我顧不得眾人倒抽一口涼氣的反應,素手貼上閻羅額間探測體溫,閻羅睜開寒冰冷玉的雙眸,喝道:「你做什麼,」
「你非常非常不對勁!黃魎,去請鬼醫到大廳一趟!」她投給閻羅堅定又不容反抗的目光,壓下閻羅原先欲反抗的手。
「不需要!」不知是否身體不適所帶來的影響,閻羅竟掙不開她的扣握。
「你膽敢再掙扎,我就教武判官打昏你!」憐我冷著臉,顯然說得出做得到。
無辜被拖下水的石炎官聞言一怔。
教他打昏老大?他哪敢呀!?他不先被老大一掌劈成蠢熊才怪!
「他敢!?」閻羅冷眼掃過石炎官,帶來霜雪般的超低寒溫。
「他不敢,我就教青魈、藍魁、白魅動手!」她又拖另一群受害者下水。
「我會一個個將他們打得十天半月下不了床!」閻羅喝道。
「你現在有這種力量嗎?」憐我的口氣輕嘲。若她沒料錯,閻羅身子恐怕虛弱得無法提起一柄劍。
「試試!」閻羅瞠著無溫的鷹眸。
兩人彷彿無視大廳上眾魑魅猛烈搖晃著腦袋,嗚……他們招誰惹誰呀?就連乖乖站在廳堂旁也會被狂風暴雨掃到?
「鬼醫來了!鬼醫來了!」黃魎硬拖著老態龍鍾的鬼醫直奔入堂,贏來眾魑魅感激涕泣的目光。
「發生何事?」鬼醫莫名其妙被推到閻羅椅旁,詢問道。
「鬼醫,王爺的情況相當反常,您幫他瞧瞧。」憐我主動拉過閻羅手臂,方便鬼醫診脈。
「放手——」閻羅猛甩開她的掌,一陣強烈闃黑籠上眼簾,早已失了力的身軀「砰」的一聲重重伏倒於地,連帶扯拉始終握著他手腕的憐我。
「主爺!?」眾魑魅驚聲尖叫。
象徵屹立不搖的閻王門首腦在眾人眼前崩塌,尤其是在這危急存亡之秋!?
「別急,我診診。」鬼醫滿佈皺紋的指扣上閻羅脈間,細白長眉緊緊聚攏,「是毒!」
眾人面面相覷,憐我率先否定,「不可能,主爺都有按時服用您調配的藥汁預防,照理來說——」
「等等,我啥時調配過預防藥汁?」鬼醫一頭霧水。
「您沒調配過藥汁讓王爺和眾人喝?」憐我同等驚訝,「但這兩年來我都親眼見王爺喝下那碗藥汁呀!」但是因為藥汁苦澀,所以她總是能不飲就不飲。
「我雖然老了,但腦子可沒老,難不成是有人滲入閻王門裡?」鬼醫順勢替憐我診脈,卻發覺她並未中毒,他招來石炎官,再診,「四爺體內也有些微毒性,但沒主爺來得嚴重……」
恐怕閻王門內大部分的魑魅亦是同等情況。看來敵人是將矛頭全指向閻王門的正主兒,其餘魑魅倒受創不深。
「是什麼毒?」石炎官急忙問。
鬼醫固色凝重,「若我沒料錯,是『破百會』,一種讓人喪失武藝的慢性劇毒,緩緩侵蝕掉渾身經脈,最終化為一攤屍水。主爺應該早已有所察覺,因為『破百會』毒性甫發,是剝皮抽筋似的劇痛。」他一頓,「到底是何人端藥給主爺?」
憐我的目光移到白魅身上,每次送藥者都是他,但白魅太善良,也絕非忘恩負義之人,她不相信白魅會做出毒害閻王門這等膽大之事。
她來到滿臉驚惑的白魅身前,「是誰將藥材給你的?」
「是鬼醫呀……」白魅與憐我相對,雖然聲音顫抖卻相當肯定。
「胡說!」鬼醫立即反駁,「這等重大的事情,我怎麼可能記不住?況且我不擅長煉毒,『破百會』這種難度甚高的劇毒又怎可能煉出來?」
「我沒有說謊!四爺!白無常!你們相信我!我真的沒說謊!」白魅尋求其他人的信任,溫文的臉孔上是害怕及惶恐,「是鬼醫要我每月十五日到他藥櫃最下角的木抽屜裡取藥,並煎給主爺喝的,我說的是真的!」
「白魅,你冷靜下來。」憐我安撫著抽抽噎噎的大男孩,「鬼醫是當面交代你辦這事兒嗎?當時你身旁有沒有其他人在場?別慌,慢慢想。」
白魅抖動的身子頓了頓,聽話地閉起眼,「好像……沒有其他人在場……那天、那天鬼醫在房間布帳後頭忙著……對!是隔著布帳,但是我很確定是鬼醫的聲音。」
憐我點點頭,「好,你再告訴我,你經常三更半夜跑到廚房去做什麼?」她不只一回撞見白魅去廚房,原以為他是偷渡廚房裡的包子饅頭,也不以為意,現下反倒成了怪異之處。
「我?沒有呀!」白魅忙不迭搖頭。
「我也曾見著白魅半夜在府裡遊蕩。」另一名魑魅作證。
「我不記得了……」白魅幾乎快哭了出來,全部矛頭都指向了他。
「白魅常常夜裡睡糊塗,有時我見著他睡裡起身,叫醒他之後他都是迷迷糊糊,甚至是茫然不知,不過我不相信白魅會做出這種事。」黃魎為他辯白,青魈及藍魁也點頭。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任何怪異之處?」石炎官撫著虯髯黑胡,邊沉思邊探問。
白魅卻哭得無法自已,當然更無從回答石炎官的問句。
「媽的!你哭哈哭呀?又不是香噴噴軟嫩嫩的娘兒們!」性子急躁的石炎官拎起他的衣領猛咆哮。
白魅猛抬起臉,雙眼掛著欣喜的發現,急道:「對了!就是香味!一種好像姑娘家用的香粉味!」他每次在迷濛之間都會嗅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氣,卻往往在瞬間又消散無蹤。
鬼醫腦筋一轉,推測道:「我看白魅可能是中了暗示,有人想藉白魅的手來剷除咱們。魑魅魍魎中究竟有多少人中了『破百會』的毒,又有多少人與白魅一般情況,四爺,這些是咱們目前迫切要明瞭之事。」他歎口氣,「而且閻王門外的陣形恐怕是擋不了片刻……」
「老風的把戲從不失效!」石炎官對風裳衣可是信心滿滿,雖然風裳衣武藝差得令人瞠目,但獨獨對奇門遁甲有一套本事。
「都已經能控制閻王門裡的魑魅,要破個陣形豈不易如反掌?」憐我提醒著石炎官,目光擔憂地掃向緊合雙目、額前佈滿薄汗的閻羅。
不應該呀!為什麼她的心猛地緊揪,好似承受著「破百會」之毒的人是她呢?而閻羅又是忍耐了多長時間的痛楚,她竟然毫無察覺?
「四爺,先讓眾人撤了吧,您的毒雖然不深,一日運動內力,也會造成傷害。」鬼醫提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