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向來溫雅的文判官白雲合冷著一張俊顏,要石炎官動用武力自洛陽綁來一位名喚風裳衣的男子;後又發生紅豆不知為何原故與白雲合爭吵,幾乎急煞愛女心切的石炎官,就在事情即將落幕之際,白雲合竟又與紅豆相偕離家出走,連隻字片語也不留,讓擔心的石炎官滿腔怒焰如火山噴發般在閻王門炸開。
每日總能見著一頭晃搖滿臉黑胡的火爆狂熊在閻王門裡凌虐著可憐無辜的魑魅魍魎,熊掌呼嘯而過之處霎時化為灰燼,並有越發燒旺的跡象。
甚至時常還能聽到熊吼響徹雲霄。
「可憐的炎官,他幾乎快喪失人性了,唉。」一名足以與白雲合媲美的美男子托著腮幫子,優美的唇線略略下垂,輕蹙眉宇的模樣比女子更形嬌艷。
他就是日前讓石炎官以麻布袋「打包」回閻王門的風裳衣,也正是閻王門首位白無常。
「白雲要走也不說一聲,我也好準備包袱跟隨他到天涯海角,唉……」這一聲歎息遠比同情石炎官的那聲來得響亮及悲慟。
原因無他,只為風裳衣癡戀白雲合,長達十數年之久。
「還有那顆小嫩豆……」他停頓,眉間的小結再度加深數分,帶著自我譴責的絲絲輕厭。
「你早就該改改這講話不經大腦的惡習。」閻羅非但不同情他,反倒落井下石,「白雲現在的情況你就滿意了嗎?」綠眼拋甩給他一記冰霜。
憐我立於閻羅身後,並不明白兩人話中的暗喻。二爺的離府與風裳衣有任何關聯嗎?她知道風裳衣戀棧二爺,但二爺毫無心動之意,難道當初紅豆與二爺爭吵痛哭的原因全在這名比女人美艷的風裳衣?
「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只是怕白雲措手不及,所以才告訴他『那件事』……」風裳衣哀怨地咬著袖口,右手擦拭著眼眶邊禁不住的淚珠,「我沒料到紅豆竟然聽到了我們的對話……我不是存心要破壞他們的……老大,你也知道,我雖然很愛很愛白雲,但我可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臭狐狸,專司介入別人的甜蜜生活……白雲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呀!傷他的心這檔事我是絕不願意做的……」
「但你已經傷了,而且還是很重很重的在他心口上賞他一拳。我許久不曾見過白雲出現那種失魂模樣。」
「老大,不要再說了……」風裳衣很駝鳥地摀住雙耳,拒絕更多無法承受的罪惡感。嗚……就算他自刎一千、一萬次也無法挽回錯誤。
「你與老四難兄難弟,要哭上他那兒哭,別淹沒我的閻王居。」閻羅最受不了風裳衣愛哭的本事,眼淚收放自如,幾乎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他在風裳衣抿嘴抖唇前將他攆出屋裡。
「我就知道你最沒良心,嗚……我去哭給炎官聽……」風裳衣挺著遊魂似的身軀,「飄」出閻王的視線,自從白雲合一走,他整日就是這等落魄模樣。
無神的身形跨出門檻,正巧撞上送茶水進房裡的白魅。
「哎呀——」白魅快手接回倒翻的茶具,正想開口數落走路不看路的遊魂時,風裳衣已然飄這,像個無主孤魂。
「風爺是怎麼了?」他低聲咕噥,手腳也毫不怠情地將茶具布上桌前,斟滿一杯顏色古怪的濃褐液體。
憐我在白魅將冒著滾燙白煙的液體遞交閻羅前伸手攔下,「這是什麼?」
「是鬼醫開給主爺的藥汁呀。」白魅理所當然回覆。
「東西放下,你出去。」閻羅懶懶交疊願長雙腿,淡瞥白魅一眼。
「是。」
門扉再度掩上。
「你生病了?」憐我的口氣很淡,仍聽得出深沉的疑竇。她打量著他的神色,並未發覺任何異狀,眉宇不覺輕蹙。
「這是防毒的藥汁。」閻羅簡言道,扣著杯綠緩緩轉動。「鐵血捕頭龍步雲已經將矛頭指向我這索命閻王,所謂兵不厭詐,說不定那些酒囊飯袋,武的不行玩陰的,一小滴毒藥便能毒斃一府的魑魅魍魎,鬼醫日前命所有人十天必飲一次這種藥汁,你不知道嗎?」
「我不清楚。」她壓根沒聽過這件事。
在她回答的同時,閻羅大呷一口看來相當難以入喉的菜汁,旋即扣住她腦後青絲壓向他的唇,將口中的汁液哺渡予她。
又苦又澀的嗆鼻味在她唇齒間蔓延開來,自舌尖竄上心頭。
她向來害怕苦味的食物,非必要時也盡可能避免品嚐,因為平時的生活已經苦不堪言,毋需再由外來的滋味提醒著她。
嚼然的清麗容顏難得因極苦的口感而皺成一團。
纖手推阻著他的貼近,他的滑舌隨著汁液的哺盡順勢竄入如絲喉間,有力的臂膀握著她腰肢,將她壓鎖於石壁與渾厚胸膛之間,毫無空隙。
「苦嗎?」他惡意地笑問,靈巧舌尖舔去滑漏於檀口外的頑皮藥汁。
「很苦!」她皺著柳眉,語氣怨懟,不停吞嚥唾液。
「和你每回與我交歡完事後所飲的避妊藥汁相較呢?」他貼吻在她頸項間,烙下專屬於他的記號,憐我吃痛地合上眼。
他知道!?他何時知道她有飲避妊藥汁的習慣?
「你……」
「別擔心,我也不打算讓你生養那些磨人的小傢伙,永遠都不要。」因他絕對不會是個稱職的父親。墨綠的瞳間添加更深更熾的欲色,不安分的手忙碌剝除礙事衣物。
「別在這裡——」天啊,他想在這不合宜的地方以這種怪異羞人的方式佔有她?憐我雙頰紅艷,忙不迭撐張十指阻擋他猛烈的攻勢,「閻羅!住手」
他聽話地住了手,卻放肆唇間的重力吸吮。
「知道我想做什麼?」邪佞的氣息輕吐在她耳際,合住她圓潤的耳珠子,低沉道:「讓你再喝一次避妊藥汁。」
※ ※ ※
男人的劣根性!
他們從不需體會女人孕育胎兒的辛苦,只曉得盡情放縱獸慾,如同閻羅從不曾親自品嚐過那帖藥汁的苦味,次次與她共赴雲雨,他逞足一時之快,苦的卻是必須擰鼻灌藥的她!
他嘴裡說不想要子嗣,那就不應該再對她做任何可能受孕的事呀!
憐我在廚房裡溫著藥汁,看著點點火光,橙色弱芒照在她的五官,除了勻稱平穩的呼吸外,幾乎就像座融於夜色的精細石雕。
數月之前,幾名魑魅魑魎在執行閻王令時讓龍步雲事先埋伏的官差捕獲入獄,明擺著將閻王門定於必剿目標。石炎官曾經出府調查過底細,發覺除了正派的龍步雲之外,就連數個畏懼成為閻王門殂殺對象的門派竟也暗中動起手腳,閻王門等於背腹受敵。
她原以為嗜血的閻羅會率先解決每一個將歪腦筋動上閻王門的傢伙,但閻羅竟然沒有採取任何反撲動作,反倒是石炎官像熱鍋上的螞蟻,也許是紅豆與白雲合離家之事仍舊令他心煩,所以才藉由其他忙碌來轉移混亂的心緒。
閻羅究竟在考量什麼?是看輕鐵血捕頭龍步雲的本領,所以不屑與之交手?抑或他也苦無對策,只能拖過一日是一日?
不,他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但她為何有如此不安的念頭?這個束縛她的牢籠搖搖欲墜不正是她的希冀嗎?只要龍步雲剿了閻王門,她就不需要再過這樣的日子,她就可以不再背負著白無常的惡名……
可她卻毫無喜悅之感。
暗夜中,一道身影閃入廚房,在灶角東摸西模的不知搞什麼鬼。
「誰!?」憐我轉瞬來到人影身後,一把扣住他的頸脈,旋即聽到耳熟的叫痛聲。
是白魅!
白魅眨眨迷濛的眼,憨傻的模樣倒像是被憐我的輕喝聲驚嚇,他轉首左瞧右覷,「白無常?我、我怎麼會在這裡?」
憐我凝睇著白魅佈滿疑惑的神色。
他搖搔頭,喃喃自語:「我不是在房裡睡覺嗎?難不成是睡糊塗了?」他抬起頭看向憐我,「白無常,這麼晚了,你怎麼也在這?」難不成是肚子餓了,半夜爬起來找食物吃嗎?
她瞇起眼,卻找不出白魅怪異之處,搖頭不答。
「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回房去睡了喔。」面對憐我少言的性格,白魅覺得彆扭,只想盡快退場。
「嗯。」
白魅溜出廚房後仍是不解自己為何會「睡」到廚房去。在閻王門里長達九年,他從不曾發生夢遊事件啊。
「我明明熄了燭火就上床就寢呀……好像還左右翻身了數次,也聽到藍魁的打呼聲……」他仔細回想著入睡前的細節,「對了,好像還有股怪怪的香味——咦?」
白魅低頭看著自己握拳的右掌,攤開,一團油紙捏在掌心。
「這是什麼?」他攤開油紙,空無一物。他不記得自己有見過這東西,空白的腦袋翻不出任何記憶,他聳聳肩,不在意地隨手將油紙團拋丟在草叢裡,打著哈欠踱回大通鋪。
詭譎的暗夜裡,一個悄然成形的陰謀在眾人渾然無覺之前,如黑雲罩頂似地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