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內的人全為這一幕而尖叫竄逃。
「艷兒!」玄武遲了一步,無力阻止慘劇發生。
艷兒手執流星冰劍,劍身純淨如昔,未染血腥,而她的眼卻反常灩艷,冰劍昇華著怒氣,沁冷白煙沸騰,冰焰沖天。
「哇——妖、妖怪,救命呀……」地頭蛇乙瞬間曲縮為可憐蟲,雙腿一軟給跪了下去,逃命不及,只能驚恐地抱頭尖嚷。
紅袖翻飛,流星劍蓄勢待發,再朝地頭蛇乙方向馳騁而去!
「艷兒,夠了!」玄武為地頭蛇乙擋下劍勢。
「滾開!讓我殺了他!」火紅的眸焚燒著怒濤,她咬牙道,無奈劍身被鉗握在玄武掌間。
玄武知道她的憤怒。以往燭光及宵明的言詞挑釁就換來她提劍相向,更何況被剖成兩半的地頭蛇老大已將挑釁給化為實質的無禮行動……那男人有錯,但以命來償卻也太超過了些。
「艷兒,那個惹怒你的男人已死了,不要再牽連無辜之人。」
「他們是一夥的!」她忿忿抽回手,就要推開玄武。
玄武不動如山,橫亙在艷兒及地頭蛇乙之間,「但他罪不及死,世人有罪自有世人律法來判,我們無權決定他們是生是死。」
「他掀了我的紅紗!」艷兒怒咆一聲。
扯落在地的赤紗,襯著滿地鮮血,不再耀眼醒目。
「掀你紅紗的男人已經死了。」
「我要將他碎屍萬段!」她提劍上前,雙腕卻遭玄武輕扣。
「艷兒,別衝動。」
茶亭十數尺之外所聚集的人潮越來越多,連原先在逛大街的燭光和宵明都聽到街頭巷尾流傳著「妖女殺人」的嚷嚷而跑來湊熱鬧,這一瞧,讓他們兩人暗叫聲糟。
艷兒面對玄武百般阻撓,不由得撂下狠話,「你若再阻止,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你若再鬧事,我連白天都將那柄妖劍給封印住,讓你永遠無法再喚出流星劍。」玄武的口吻雖不及艷兒來得強硬,吐露的字句卻讓艷兒微怔。
紅眸先是一斂,再揚眸,更加冷冽。
原本對地頭蛇的氣憤轉移到玄武身上。
她氣他,竟站在其他人的立場阻止她。
她氣他,竟出言恫喝她。
她氣他,竟不懂她為何而憤怒……竟不懂,那男人掀起了她的紅紗,掀起了那代表著夫與妻的牽繫,若非如此,她何需氣急敗壞、何需憤恨難消?!
「你讓是不讓?!」
「不讓。」玄武固執起來也非容易屈服之人。
她也被激起脾氣,「那你就陪他們挨劍吧!」
冰劍凜冽的寒氣肆無忌憚,直突向玄武,目標卻是他身後所護之地頭蛇。
玄武步履動也不動,僅以右手拆招。
大量寒氣凝結了濃重的空氣,陰沉的天、厚密的雲,詭譎而暗霾。
雪,在這個初春時分竟緩緩飄降,是流星劍所帶來的凝霜寒雪。
「玄武大人,你們兩個在這城鎮裡開打,會毀了凡人的屋舍呀!」燭光及宵明出聲提醒。
玄武淡瞥他們一眼,雙臂微張,一瞬之間,他及艷兒的身影消失無蹤。
「走,咱們追上去。」燭光拉住宵明,頭一點,兩人也化為虛無氤氳,徒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凡人,以及滿地瘡痍的血腥慘景。
燭光和宵明因法術學得不夠專精,在山林裡停停飛飛三、四回之後,才勉強尋著玄武的氣息。
「這裡……不就是咱們頭一回見到小艷妖的地方?」快速馳騁而過的綠景,喚回宵明的記憶。
「玄武大人又將她給帶回這裡了。」這裡地廣人稀,的確是廝殺的絕佳地點。
「這回,小艷妖和玄武大人又有得吵了。」宵明輕歎。
「玄武大人才不會同她吵咧,到後來還不是全讓她了。」
「說的也是,玄武大人什麼都會,就是不會同人吵架。」更何況吵架的對象是小艷妖。
兩人才如此說道,驀地,前頭猛烈竄出巨大風雪,幾乎要將宵明和燭光給吹回數萬里之外的渤海老家,冽風和著奔雪,刮疼了兩人的臉頰。
白茫茫一片,逼得兩人睜不開眼,這場風雪,來得又急又快。
「怎、怎麼回事?為什麼好好的天氣竟下起大雪?」好、好冷……燭光上下牙關忍不住打起顫來,黑中鑲紅的髮絲上已凝結厚厚一層冰霜。
「這是……蝕心劍所帶來的雪?」
綠景在眨眼之間全成了積雪荒景,鳥叫蟲鳴也全數消失,整座密林安靜得令人膽寒。
「慘了、慘了,該不會是小艷妖火力全開、怒極沖天,激出了蝕心劍的魔性?!若真如此,玄武大人不就危險了!」燭光怪叫。
「極有可能。」宵明蹙攢著眉,風雪的強勁,阻礙了他們前行的速度。
「玄武大人,您可千萬要沒事,否則咱兩兄弟不會輕饒小艷妖!」燭光不斷低喃祈禱。
彎過了一處峭谷,映入燭光和宵明眼中的景象讓兩人足足愣了片刻。
大湖般的廣大空地上積滿了厚厚白雪,在耀陽底下,刺眼得令人無法直視。在大雪之中,只見紅袂猛舞,點綴在風雪中,猶似風中搖曳的鮮艷紅花。
「小艷妖……」
艷兒的眼仍是火紅如昔,翻飛的紅紗袖裳半掩半現著她絕美的容顏,她的紅唇,赤紅欲滴……
薄嫩的雙唇卻在下一刻嘔出無盡的鮮血,比她身上紅衫更艷彩更鮮明。
「小艷妖!」燭光和宵明連忙奔了過去。
艷兒看不清狂風遽雪中的所有景物,也聽不見耳畔呼嘯的風聲及兩人的叫喚,檀口湧出的鮮血染紅了白雪,整個火焚似的胸腔痛得幾乎敦她昏厥,她每一呼吸,便有竄上喉間的血腥阻隔一切。
即使再疼再痛,艷兒堅定的紅眸,卻直直望著天際——
那道手執流星冰劍,俯睨著她的身影。
第七章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順著艷兒目光望去的宵明及燭光,幾乎以為眼前一切僅是自己的錯覺。
佇立在蒼穹之上,面無表情的男人,竟是玄武。
他慣穿的淺青衣袂因風雪颯餛而擺盪,猶如一圈圈在天際激起的綠波漣漪,柔長的黑髮不羈且狂肆地飄揚,他的黑眸半合半斂,高深莫測又深邃難辨地俯顱雪地三人。
「那把劍……是流星劍?」宵明看著玄武右手執著冰雕而成的劍,不自覺驚駭低問。
玄武手上的劍,與艷兒向來仗持的流星劍大相逕庭。流星劍雖是凝冰而成的幻劍,但仍有劍的原形,乍見之下,只像柄竄著輕煙的琉璃冰劍;然而此刻玄武所持的劍,噴吐著大量的寒雪冽氣,原先筆直的透明劍身,幻化成佈滿冰凜如巨大龍牙般的寒劍,劍身亦比流星劍還要大上數倍,宛若巨刀一般。
應當是兩柄迥異的劍,在此時竟讓宵明直覺將兩者聯想在一塊。
「那真是流星劍?!為什麼蝕心劍會在玄武大人手上?!」燭光轉向艷兒,焦急地問著她。
艷兒想開口,但止不住嘔血的灼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別忙著吐血呀——」燭光哇哇大叫。
艷兒的五臟六腑全受了重創,宵明及燭光的疑惑也正是她極迫切想知道的答案啊!
但……那把劍確確實實是曾屬於她的流星劍。
那男人……也的的確確是溫吞平和的玄武!
暈眩的黑幕吞噬著艷兒,愕然及難解的心痛凌駕肉體上的痛楚,混在狂風中的冰雪,模糊了她的視線,讓此時青穹之上的玄武是如此的不真切。
渾噩的腦海記憶仍停留在那一幕——
「你的嗜血,是因為蝕心劍嗎?」
「若是如此,讓我為你除去這魔障……」
澄澈的冰劍,抽離了她的掌,直直插嵌在巨岩之上,玄武的模樣再認真不過。
「你要做什麼?!」
「劍真能蝕人心、噬人魄?若能,就教它證明讓我看。」
玄武的手,攤伸在劍柄之前,修長的五指緩緩收攏……
「住手!玄武——」
然後,白霧般的狂雪,在玄武持起流星劍的同時,宛若暗夜鬼魅們傾巢而出,原先該是柳絮般的雪花,此時此刻竟全化為冷利散刃般地撲面刺骨。
伴隨而來的,是他毫不留情的結實掌風,襲向她的心口。
然後,她失去了流星劍,更失去了他。
紅血沿著蒼白的顎緣滴落,在雪地上婉蜒成湲湲血河,啟唇想喚出玄武的名,逸喉的腥膩卻令她難以如願。
蝕心劍……蝕心之劍……它的蝕心之名竟是真的……
抓覆在白雪上的柔荑蜷曲成結,滿地霜雪的寒意沁入掌心,直直沒入骨髓。這樣的冷冽,不及流星劍寒意的一半,如今……
更不及眼前玄武臉上的駭人陰寒。
「玄武大人!」燭光走上前,陡地牽起一抹了然笑靨,「這該不會是您和小艷妖在玩什麼遊戲,想嚇唬我和宵明是嗎?別逗了,我承認我真的被嚇到了,還嚇得不輕,您可以結束這種玩笑了——」
天際間的玄武,唇角揚起淺笑,輕緩飄降。
燭光瞧見玄武露出慣有的和煦笑容,大大鬆了口氣。「看,我就知道玄武大人是在戲弄咱們,您和小艷妖一搭一唱的戲演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