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小心!」宵明急喝的聲音竄出,身子搶先在玄武斂笑揚劍的瞬間,朝燭光飛撲過去!
過於猛烈的突來之舉,讓毫無心理準備的燭光仰摔在雪地上。
兩道冷森森的劍氣撕裂了宵明的身軀,分別由他的左肩直到腰際、腰際再橫切至右腿。流星劍的極致寒溫凝結了原先即將濺灑而出的鮮血,只有痛楚無法磨滅。
「宵明!」燭光瞠大雙眼,只能眼睜睜見他最熟悉、最形影不離的好兄弟在他面前支離破碎。
燭光展臂,狼狽地由雪地上爬起,只來得及抱住宵明崩解的身軀。
「宵明——」
宵明由人形褪去,恢復成原形。緊摟在燭光臂膀間的,仍是斷成三截的墨黑龜身。
玄武朝前一步,冷冷的,再舉劍。
艷兒不顧哽在咽喉的鮮血,低咆一聲,衝到燭光身邊,使出最後力勁拉起受驚過度的他。「快走!」語畢,又嘔了數口腥紅。
玄武劍勢一滑,鋒利的劍身劃穿艷兒阻擋的肩胛,在白玉肌膚上開了一道數寸長的血口。
疼痛讓她的意識驀然清晰,更望進玄武那雙凍結著霾雪的冰冷黑眸。
這個男人,不是玄武!
她的玄武不會用這麼冷漠的眼神看她,不會親自手刃宵明——一個自小便跟隨著他學習術法及學識的孩子!
她不要這樣的玄武!
支撐她緊扯著燭光逃離的念頭,只剩下——她要逃!要活下去……活下去想辦法讓玄武回復成原先那善良、遲緩又老愛迷路的路癡男人……
用盡一切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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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仍未止。
闐暗的小小茅屋,幾束無法遮風擋雨的干茅和搖搖欲晃的粗木所築,是人間的獵戶為了上山獵獸而臨時搭建的簡陋住所。
裡頭空無一人,有的只是一隻龜精、一隻花妖,以及滿室死寂。
艷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這小茅屋,也不知道持著蝕心劍的玄武為什麼放任他們逃走……
她只知道,目前她與燭光的安全無虞。
燭光緊緊摟抱的雙臂不曾鬆開,圈攏在他胸膛間的,是已失了生命的宵明。他紅著一雙眼,自始至終都沒再開口。
艷兒失血過多而慘白的容顏上並末顯示太多痛楚,按理來說,她的道行決計無法擋下玄武的掌風,更遑論流星劍的攻勢,但她仍沒死,即使傷得如此之重,仍沒死……
艷兒不知道這全是拜她胸前所烙下的護魂咒之故。
她肩胛的傷,深可見骨,卻不見狂噴的血跡,只有傷口處一層薄亮的冷霜凍結了血勢。她取下右耳貝珥上的銀勾,將之扳直,再撕開衣袂,從中抽出一縷紅絲,繫上銀勾尾端。
銀勾穿透血膚,縫合著深刻的傷。
一針針刺透在身上的痛楚,劇烈得教人難以忽視,但她的心此時佔滿空蕩的悲哀,原先該存在她體內、該鑲嵌在心窩的流星劍已失,這感覺好似被狠狠刨了心一般……這樣的苦痛,在她忘卻的記憶中是曾經品嚐過、也承受過的,否則她無法如此冷靜地縫合身軀上的傷口。
傷口傳來更強烈的痛,在她滿腮清淚滴濺在上頭之際。微鹹的淚水刺激著見血傷痕,這般的痛楚遠遠超過銀勾縫合皮膚之痛。
刨了心,她能忍。
但失去了玄武,她卻忍無可忍。
顫抖的牙齒咬斷線頭,疼痛及虛弱讓她失敗了數回,好不容易才扯斷了紅線。她不再分神注意肩胛上那道歪斜而醜陋的縫疤。
抹去淚水,艷兒再從紅袂中抽了紅線,重新系回銀勾。
她走到燭光身邊,「替他將身子縫合起來。」
她的嗓音氣虛輕淺,幾乎像是一句呢喃,卻喚回了燭光的神智。她將銀勾遞上前,燭光呆然望著她。
艷兒朝他點點頭,「別讓他屍骨不全……」
泛紅的眼眶蓄積著無聲淚水,燭光緩緩放下了三截龜身,抖栗的手接過銀勾。透著微微月華的窗欞,灑落的光芒淺乎其淺,暗蒙的內室裡,燭光一針一線地為宵明補回身軀,泛淚的眼,模糊不清。
「我縫得……好醜……」燭光哽咽地喃喃道,每收一針便會教銀勾給紮了指,縫在宵明身上的痛,他感同身受。
「不會。」艷兒靜靜坐在他身旁,在他每重複一回自厭口吻時,她便會輕輕地回應,「你做得很好。」
那一夜,盼不到翌日宵明,也無法燃起一絲燭光;那一夜,沒有任何光亮溫暖,有的,只是由傷心所綴補卻怎麼也補不齊全的無盡哀愁。
截斷的身軀可以縫補,傷透了的心又要用什麼方法來挽救?
艷兒知道燭光現下心頭必定紊亂不堪,一邊是他最敬重的玄武,一邊卻是他至親的結拜兄弟,走到今日局面,是他怎麼也料測不到的惡夢。
「你若傷心,就哭出來吧。」她不知如何安慰人。
燭光沒有動靜,細心地收攏線尾,補好了上半截龜軀,他重新換線,繼續縫合最後一塊屍身。
「強忍對你並沒有好處。軟弱,只限於今晚,明天一早,我要去找到能挽回玄武的方法,我沒有多餘的時間自怨自艾及沉浸在委靡不振上,你若明早仍是這副模樣,那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她的行為稱得上是殘酷的,強逼一個甫遭受喪友之痛的孩子要舍下悲傷,但她不敢深思若她遲了一步去尋回玄武,那個佔據玄武軀殼的蝕心之魔,會支使玄武再度犯下什麼無法彌補的憾事!
若玄武清醒後知道自己手刃了宵明,他會是怎生的痛苦自責?依他的性子,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犯下恁般大錯?
背負一個殺傷宵明的罪枷就已經夠了……
燭光恍若末聞,只是一心三思地留意著下針的力道及縫合的線紋,生怕弄疼了宵明,也怕縫補得太過草率而破壞宵明的身軀。
艷兒不再逼他,準備起身走向小小屋舍的另一角落,柔荑探向腰際,將今日在市集所買到的玄武燒瓷緊緊握牢。
龜狀陶瓷的溫度煨暖不了她,更取代不了玄武……
良久過去。
燭光的聲音低啞,帶著濃濃哭音,在寂靜問響起。「我哭不出來,是不是表示我很無情……」
艷兒原本體虛而閉合的紅眸因燭光陡然出口的話再度睜開,在墨黑的房內,她瞧不清燭光臉上的神情。
「我哭不出來,是不是表示宵明的死,對我而言……不夠傷心?」燭光輕喃自問,「他到最後都在護著我,一直一直都是這樣……從小到大,我們一起瘋、一起玩、一起學習好多法術……只要是我做不來的……宵明一定會偷偷幫我……即使是被長老們或玄……玄武大人責備,他也不曾改變,好幾年前在捕何羅魚時也一樣……要不是宵、宵明救我,我早就葬身魚腹,而今……」宵明仍為他擋了個死劫,用自己的身軀……
他疼、他難受、他想哭卻哭不出來,薄冷的淚始終在眼眶徘徊。他失去了宵明,失去了自有記憶之來便緊緊相伴的兄弟,而終結宵明生命及音容的人,竟是自小看顧他與宵明長大的玄武大人!
宵明的死,讓他心痛;玄武的轉變,讓他心慌。為何短短數刻,竟會讓一切變得如此不堪,令他措手不及……
「為什麼我會這麼冷血?!為什麼失去了宵明,我還有臉獨活?!」他乾啞地嘶吼。
「不是的。」艷兒的聲音在黑暗中又回到燭光身邊,「你只是在逃避現實,只是……不願相信宵明的死訊。」
燭光鼻頭一酸。
他不願相信……不願相信啊!只要不願相信,是不是宵明就不會死?是不是玄武仍是他所認識的玄武?是不是這一切只是場荒謬的夢?
這些問題的答案,可笑得令人心寒。
艷兒的柔荑輕輕覆蓋在燭光的眼瞼之上,「沒關係,你可以……為他大哭一場。」
緊接著是好半晌的無聲靜默。
隱蔽在纖白五指背後的俊顏,終於滑下了兩排晶瑩淚痕。
那個深夜,打破寂靜的,是燭光再也逼鎖不住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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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破雲而出。
應當是個天霽晴朗的日子,燭光和艷兒卻提不起任何欣喜感覺。
「你想找人問關於蝕心劍的事?」燭光頂著一雙又紅又腫的眼眸,一夜未眠加上痛哭,他的眼幾乎酸疼得快睜不開了。
「嗯。」蝕心劍之名,她是由玄武口中聽聞而來,對流星劍的底細,她一知半解。
燭光想想,「我們可以回渤海去問玄武族的大長老,那需要兩日的行程。」
「兩日太久了,有沒有更近的人能問?」
「嗯……另一個,是花神玉蕖,可是……」燭光臉上露出為難,他每回只要一靠近玉蕖百尺之距,就開始忍不住打噴嚏,還有玉蕖身上的花粉總是讓他渾身發癢。
「沒有可是,就是他了。」艷兒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