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兒感激地握了握焚羲的大掌,為他的全盤信任。
「螭兒。」焚羲陡然道,「你既然在此地千年,那你也曾見過眾神佛封印辟邪劍?」
螭兒愣了愣,半晌才點點頭。
「他們將辟邪劍封在何處?」他能感覺到辟邪微弱的劍氣,似遠似近。
焚羲仍要取回辟邪劍?為什麼?!
似乎看穿螭兒蹙眉的疑竇,焚羲扯揚薄唇,「你以為是眾仙佛將我從鎖仙石壁中釋放出來的嗎?不,是我身後這兩位犯下天條擊碎石壁將我救出,否則一萬年、兩萬年,我都離開不了石層囹圄,我現在可是逃犯,那群仙佛老傢伙奉命能先斬後奏,依我現在僅恢復六成的元神,只有辟邪劍能護我全身而退。」
辟邪劍……螭兒心頭一陣低疼。
「告訴我,劍被封在何處?」他輕聲哄誘。
怯生生的臉蛋枕在焚羲烙著滅神封咒的胸口,緩慢而含糊地反問:「你……感覺不到嗎?」
「廢話!若軒轅尊者感覺得到辟邪劍的所在,何須多此一問?!」朱雀冷冷打擾螭兒的低喃。
不!焚羲察覺到了!
黑眸中染上微怒,雙掌扣住了螭兒的肩胛,將她扳離自己。
淚水洗滌過的銀瞳璀璨熠亮,回視著他,默認地證實了焚羲的猜測。
「他們將辟邪劍封印在你身體裡?!」疑問的句子,用的卻是再肯定不過的語氣。
螭兒沒開口,沒點頭。
不可能,辟邪劍的熊熊烈焰別說是螭兒,就連天界炎帝都抵擋不住,怎可能封入她這種未煉化成神的獸體?!
除非——
焚羲使勁扯開她的衣衫,片片撕裂聲中,他瞧見了讓一切合理的印記。
在螭兒白皙的咽喉處有著一道陳年劍痕,劍痕外側嵌著血紅色的神咒——護魂咒,使螭兒在任何外力傷害下仍能維持魂體不滅。
天庭神佛先為螭兒下了咒,再將辟邪劍貫入她體內,即使辟邪狂焰如何焚燒都無法傷害她的生命,也就是說……
螭兒是意識清醒地承受烈焰焚身之苦!
焚羲的黑眸仍燃著怒焱,薄唇卻反常地笑了。
「難怪,真是難怪了。」他搖著頭,喉間洩出無法扼止的笑聲,「我就在猜那群老傢伙怎可能如此放心地將辟邪劍封印在此地,原來他們早就料算到,我若執意取回辟邪劍,護魂咒也將隨之撤收,沒了護魂咒的保護,你便抵擋不住辟邪的反噬之火……取劍與否,他們想考驗你在我心底的重要程度。」
笑聲不止,焚羲撥開垂頰的髮絲,手掌陰影掩去他雙眸的冷光,卻襯得臉上笑意更醒目口。
「敢情那群老傢伙以為我愛上你了!」
輕蔑的嘲問讓螭兒瞠目。
焚羲放下的手掌伸到螭兒面前,定定地瞅著那銀亮清瞳。
「我的確很寵你、疼你,但又如何?」他唇邊的笑意斂起,冷眸望向天際遠方騰雲駕霧而來的神祇。
千年前的干戈,延續到千年之後。
朱雀及黑龍立刻採取備戰姿態,迎向首波雷電攻擊。
朱雀不斷回頭喊著,「軒轅尊者!快取辟邪神劍!」
大掌滑落在螭兒頸上,刺痛的烈芒在兩人肌膚交疊處開始進射。
「那只是一個主人疼愛他所豢養的寵物,僅此而已——」
隨著烈芒向外擴散,她在烈焰中清楚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像從好遠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好輕好柔地說著……好殘酷的話,聽得她像是要被撕扯成兩半。
想摀住耳朵,雙手卻被一隻厚掌牢牢交握,不容許她竄逃。
她痛得仰頭,感覺到他的掌緩緩遠離了她的肌膚,一併牽引出長串的火焰,灼疼了她,卻疼到無法發出哀鳴……
身體裡的每分每寸都因辟邪劍的脫離而在痛嚷,所有的筋脈血肉都牢牢纏縛著辟邪劍長達千年,劍身抽離的痛楚更勝千年之前貫入時的猛烈。
好疼……她只覺痛徹心扉,恨不得咬舌自殘,以死來求得解脫……
這樣的痛楚,她一直是記得的……
而最疼的,卻是焚羲漂亮薄唇所吐出的最後一句話。
只是寵物,僅此而已……很寵、很疼,但,也只不過是寵物……
辟邪劍緩緩脫離了「劍鞘」,重新回到昔日的主子手上,烈焰更肆無忌憚地焚燃,噴吐著足以焚盡萬物的魔性青焰。
直到劍身完全問世,螭兒的身軀再也無法負載任何痛楚及意識,軟軟地仰跪著,焚羲扣在她雙腕的大手卻不放。
仰傾的青絲流洩,銀瞳覽盡青藍穹蒼,一望無際的晴空不見雲朵,只有辟邪烈焰點綴其問,隨即一片潑灑似的青芒佔據了天際,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在她失焦的眼中不斷增加……
那青芒螢光,是滅神的序曲。
第六章
三更半夜的叩門聲吵醒了整間客棧的大小夥計及住宿客倌,店小二頂著老大不爽的臭臉前來應門。
門外三人的臉色卻也不比店小二來得好,似乎在責難店小二的姍姍來遲。
「三間客房。」
為首的男人懷裡抱著一名美的不似凡人,臉上卻不見絲毫血色的……呃,屍體。不能怪店小二胡亂猜測,那個被他稱為「屍體」的姑娘連吐納都淺到幾乎無法辨明,若非在店小二瞟向她時不經意察覺到那雙細眉淺乎其淺的蹙緊,他還當真以為她沒了氣咧。
「看什麼看?!還不帶路!」紅衫女子喝道,嚇得店小二不敢再拖,領著這群半夜上門的客倌進房。
支退了店小二,朱雀沿途醞釀的怒火終於爆發。
「軒轅尊者,我不懂!」
焚羲將螭兒安置在床榻上,虛軟的嬌軀甫離開他的臂彎便因失了法力的支撐而回復成螭獸,動也不動。
焚羲擰來一條濕巾,擦拭著螭兒頸子上那道被烈火焚得焦黑的傷口,原先烙在上頭的護魂咒早已和扭皺的皮肉融為一體,無法分辨。
沁骨的冷意由頸間傳來,緩了螭兒咽喉處的火焚之痛。
想睜眸,眼皮卻有如千斤石般的沉重,螭兒試了十數回仍身處闐暗中,她放棄了逞強,讓自己沉浮在黑幕中半昏半醒。
朱雀見焚羲壓根不理會她,更為不滿。
「我不懂分明取得了辟邪,也誅滅了那群前來緝捕我們的神將,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殺上天庭?為什麼還要帶著這只半死不活的螭獸來到人類居住的地方躲藏?」後者才是朱雀真正不懂之處。
她知道焚羲體內的元神並未全數回歸,不宜與眾仙佛決勝負,她懂!
她也知道他們潛至人界,一方面能藉人聲鼎沸來掩飾他們的行蹤;另一方面天庭也不敢在人界展開驚天動地的干戈,這當然對他們是有利的,她也懂!
瞪著躺在床鋪上那只軒轅口中「只是寵物」的小螭獸,朱雀心底卻有千百道疑惑,若這只螭獸真的只是軒轅的寵物,在利用完畢之後又何需這般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可是害軒轅落得今日下場的罪魁禍首呀!
「我需要向你解釋嗎?」焚羲冷冷地打斷朱雀帶著妒意的質問。
「是不需要,但帶著她會連累了我們。現在能待在你身邊的,必須不成為你滅天的絆腳石!」
螭兒昏昏沉沉地聽著爭論擾攘,過多的痛楚卻無法容她縮進黑暗中逃避。
「能待在我身邊的,是取決於我准不准!滾出去。」焚羲看也不看她。
「你——」
黑龍朝朱雀使了眼色,阻止她反駁,朱雀氣得哼聲推門,快步走了出去。
門扉摔上。
內室無人再開口,只有螭兒無意識流洩出來的清淺嗚鳴聲。
「尊者,她很痛苦。」
「我知道。」
螭兒渾身的筋脈已全數斷裂在辟邪劍脫身的剎那,那抽筋剝骨的劇痛就連一個壯漢都不見得能忍受,而她卻承受下來了。
辟邪劍存在於他體內的方式與螭兒不同,他將辟邪化為骨血,流竄在全身,辟邪劍等於是他的一部分,而她……卻只是硬生生地被當成辟邪劍的劍鞘。
「既然知道,何不助她解脫?那對她,才是慈悲。」黑龍望著榻上氣息微弱的螭獸,平淡的疑問中所暗指的卻是極致血腥。
「我並非慈悲之神。」
「你的不慈悲只是在延續她的痛苦,同時,也讓你痛苦。」面無表情的黑龍頓了頓,「抑或是你想藉著這樣的凌遲折磨,來強逼她清償你千年來所累積的恨意?」
焚羲沒有承認,更沒否認。
「若你是如此打算,那你,用對了方法。」黑龍留下這句話,也打開房門離去。
銀眸吃力地破開微縫,瞇覷著狀似沉思的焚羲。
原來……他並沒有原諒她……
她也沒敢奢求他能如此輕易地寬恕她的背叛……
期盼了千年,這場惡夢仍未終止。
無聲的淚水在緩緩合上眼瞼的同時,滑落。
L L L
螭兒總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身軀的痛楚無論在現實中,抑或夢境裡從不曾間斷對她的折磨。
她每睜開一回眼眸便會發覺他們又換了棲身之所,從凡人的住所、荒郊野外,直到現在的破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