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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決明

  紅衫女子冷艷的臉上閃過媚笑,遞給焚羲一隻水囊,晶亮的鳳眼中毫不掩飾對焚羲的激賞。

  焚羲也不客氣地接過水囊,大呷數口甘泉,剩餘的清水則全數由頭頂淋下,直到水囊再也搾不出點滴,他才將數尺長的濕發撥到身前,略略施力,截斷了多餘的部分。

  「我是朱雀,他是黑龍。」紅衫女子率先報上名號。

  在她身旁的黑衣男子僅是微微朝焚羲頷首,動作細微得幾乎難以看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不冷漠也不友善。

  朱雀繼續道:「如名所述,我與黑龍皆為神獸,將你由鎖仙石壁中喚醒是為了助你滅世。」她的語氣雖然和緩,仍能輕易聽出其中的冷傲自信。

  焚義陡然沉笑。

  「你們找一個被擊碎元神的邪神來滅世?怎麼,你們是想嘗嘗哪種死法最窩囊,所以把主意打到眾仙佛頭上,準備讓他們用指尖將你們拈成肉末?」這種死法的確夠窩囊,不過他可沒興致陪葬。

  「軒轅尊者,你當年被雲中君所擊散的元神,我們自有方法讓你點點滴滴補齊,不僅是元神,就連辟邪劍,我們也已查到了它被封印之處。有了辟邪劍,你還認為我們在說笑嗎?」朱雀再認真不過。

  「辟邪劍……我還以為那班滿心畏懼的仙佛會想盡方法毀去它。」畢竟斬草除根才是消滅恐懼的最佳方法。

  「他們的確試過,無奈辟邪劍毫髮未傷,他們只好退而求其次,將它封印在某處。」

  焚羲感到礙眼地摸摸長及膝的黑胡,長指由顎緣輕輕流轉,指尖所觸及的繒繒長髯斷得一乾二淨,回復他俊美剛毅的臉龐。他一邊聽著朱雀說話,不經意低眸,敞開的衣襟露出精壯的胸膛,上頭還清清楚楚烙著一個滅神咒的封印。

  千年前的烙印,仍在。

  千年前的記憶,未斷。

  千年前的場景,在腦海中再三反覆。

  朱雀看到焚羲伸手撫上滅神封印,以為焚羲記起千年前的戰役中眾神加諸在他身上的恥辱,立刻輕啟朱唇。

  「那滅神封印在提醒著你,當年你是如何敗在眾仙手下,落得縛鎖千年的下場,你不恨、不怨、不怒嗎?」

  焚羲唇邊的笑意短暫凝結。

  他當然記得,如何能忘引肉身被封縛在石壁之中,耳畔仍不斷迴盪著那一聲聲嬌柔的輕喚,那總是甜甜笑喊著「焚羲」的聲音,在最後一刻所念出的,竟是殲滅他的血咒!

  薄唇輕撇,笑意恢復。

  「助我滅世,你們想得到什麼?」焚羲問向朱雀及黑龍。

  兩人相視一眼,朱雀率先回答,傲然的艷笑好似渾身紅衫也隨之焚起自信的火焰。

  「我要你。」她不扭捏也不做作地大膽坦言。

  在還未見到焚羲之時,她已被千年前獨戰眾仙的他所折服,現在,她更確定自己所作的決定是正確的。

  焚羲未置可否,鷹眸落在黑龍臉上,「你呢?」

  「我在找尋著『我要什麼』。」短短一句,道盡黑龍的茫然。

  遠方雲層傳來騷動,必是被鎖仙石壁碎裂巨響所引來的天兵神將。

  朱雀速速說道:「先離開這裡,當務之急是補回你殘缺的元神,以及取回辟邪劍。」

  「辟邪劍被封在何處?」

  答腔的是黑龍,「就在千年前滅你元神的戰場。」

  L  L  L

  平靜的蒼穹再起波瀾。

  雲海異常的詭譎凝重,一連十數日都不消除,彷彿在天的一方正發生某件大事。

  癡癡佇立的人影仰望天際,眺望著雲霧最沉重的方向,那裡也正鎖著她千年癡盼的眷戀……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所有的茫霧都凝聚在那一處?

  該不會是……眾仙佛又像千年前那般,準備再對焚羲不利!

  心有餘悸的慌張思緒因這等念頭而更加混亂,銀瞳染上輕憂,幾乎恨不得立即奔向那團烏慘慘的雲端。

  「就是這裡了。」

  清冷的女聲瞬間響起,從不遠處的巖後傳來,阻止了她的腳步。

  「的確,我嗅到了辟邪的氣息。將劍封在這個地方,那些仙佛倒挺放心的,難道他們忘了這裡是我最愛的棲身之處嗎?」

  帶著薄薄笑意的男聲接續,引起銀眸身軀重重一震。

  「憑藉著您已恢復的法力,能否召喚辟邪劍?」

  他沉沉輕笑,「你以為光吞了幾隻神獸和天兵的元神就能補回我數千年的修行?我現在雖然只恢復了六成,召喚辟邪劍亦非難事,不過辟邪劍似乎封在一個令人難以察覺的地方。」

  說話同時,掌心朝天施法,仍不見辟邪劍影,看來眾仙佛有膽將辟邪劍留在這裡,自然是找到了最有把握的封印方式。

  銀瞳身軀一熱,柔荑輕捂在心窩,尋著那好熟悉的嗓音走去,每邁前一步,她都在心底吶喊著——

  是你?真是你嗎?

  「要不,翻了這片土地。」

  「這我可不允。千年之後,景物雖變,但此地畢竟伴我無數晨昏,就這麼翻了豈不可惜?」焚羲低聲說著。

  這裡,擁有他最真實的一切,在這片綠草如茵的人間仙境,他不是滅世邪神軒轅,他只是一個順著自我意念的慵懶神祇,不問紅塵、不求香火,更不去計較眾神強加在他身上的宿命枷鎖……

  而這裡,更曾經有人等著他的憐愛,仰著高高的下巴期盼他指尖的輕撫……

  「我記得再過去些,那裡有池溫泉。」他陡然說道。

  而溫泉裡曾有只癡傻的獸,在裡面嬉游。

  「右側有桃林。」

  每逢盛夏,結實纍纍,總有只貪嘴的獸,吮舔著桃兒蜜汁,笑得咯咯有聲。

  「再過去則是數不盡的竹林——」

  焚羲噤了聲,迎向朱雀及黑龍詭異的目光。

  他在做什麼?回憶千年前的點滴?

  焚羲諷笑著自己突來的蠢念,也難怪朱雀和黑龍一個個露出微愕的表情,彷彿質疑著他的多愁善感。是了,一個身背滅世宿命的邪神,竟然流連在千年前的窩身之處發愣妄想,不只是他們兩人該嘲弄他,連他自己都想狠狠地羞辱自己一番。

  抬眸,發現朱雀及黑龍仍未收起愕然的眼神,焚羲正想出言調侃,一雙白慘慘的藕臂卻先一步由他身後竄出,牢牢地環住他的腰。

  短暫的靜默,四個人都沒有動,只有淺淺的低泣聲,來自於將臉蛋深埋在焚羲背脊間的人。

  感覺冰涼的濕意沾染身後衣衫,焚羲眸光閃了閃,下一瞬間卻撥開了那雙交纏在他身上的柔荑。

  咿咿呀呀的細微抗議聲,想再縮回健挺的背脊弧線,焚羲卻已轉回身。

  她原以為自己會看到極為憤怒的神情,但沒有,鑲嵌在那張日日夜夜反覆思量的臉龐上,只有輕輕淺淺的笑。

  首先找回聲音的人是朱雀。

  「你是誰?!」嫉妒染上她高揚的眉宇。

  「螭兒,她是我的螭兒。」焚羲修長的手指截獲一顆顆由漂亮銀瞳中墜落的傷心,「你一直在這等我?足足千年?」

  止不住她眼眶內翻騰的淚海,焚羲低首,吮盡她臉上所有濕意,最終停駐在她眉睫之上。

  焚羲……焚羲……螭兒在心底狂喜地嚷著,千年沉浮的悲傷,總算緩緩停止,破在心口上的痛楚,也在他的笑意中凝結。

  「螭兒?她亦是神獸?」朱雀似乎非得問出個所以然,「但我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高強的法力。」

  「千年之前若非她,你以為眾仙佛能封住我?」焚羲雖是回答朱雀的問話,眸光卻直直落在聽到他一字一句而咬白唇辦的螭兒,「眾仙佛無法做到之事,我的螭兒卻做到了,法力高低並非重點,重點是她清楚如何利用自身優勢,這才是高招,你說是不?螭兒。」

  此時的她,聽不出焚羲話中口氣究竟是褒或貶。

  「難道她就是千年前那個陣前倒戈的背叛者?!」朱雀與黑龍同時錯愕。

  這個螭兒柔弱的像是一陣風來便能吹垮她的身子,而她竟敢背叛滅世之神?另一件令朱雀及黑龍所不解的,是焚羲的態度——他現在輕輕攬在懷裡的人是害他元神散離、縛鎖千年的罪魁禍首呀!

  「背叛者?」焚羲因這三字而顯得興味十足,挑起螭兒的下顎,笑問:「螭兒,你是嗎?」這句話,他等了千年,就想等她的一個回答。

  螭兒先是無語,然後緩慢而艱難地搖搖頭。

  她或許背叛了他的信任,但她絕沒有背叛他!

  「看著我,讓我聽到你的聲音——你是嗎?」黑眸染上嚴厲的堅決。

  螭兒抬起銀瞳,其間烙著他的容顏。

  千年來不曾開口吐露任何字眼的唇瓣,乾澀而沙啞地拼湊出破碎字彙。

  「我……不……」她吞嚥下喉頭的遲疑,「不是……」

  「軒轅尊者!她若不是背叛者,你胸前的滅神封咒又是從何而來?!」朱雀厲聲提醒。

  螭兒怔怔地看著他胸前的血紅封咒,神色微黯。

  「朱雀,我的螭兒說不是就不是。」慵懶的口吻加上凜冽的眼神,讓朱雀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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