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寧熙頷首,瞭解。
「櫃子上的書你可以拿去看。」她隨意指指右後方的全黑書櫃,有了那櫃書,她相信他不會太無聊。
黑澔順著她指點的方向瞧過去,書櫃上擺滿了《自殺完全手冊全集》、《無痛自殺法》、《嘿!一塊去死吧》、《賴活不如好死》……諸如此類怪怪書名的讀物。
嗯,他想他會很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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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膠合的裁刀給割出了一道小血口,沈寧熙望著破皮凝血的指腹好半晌,靜靜站在櫃檯前想得出神。
「凶兆,這一定是凶兆。」她喃喃低語。
可能,有隻老鼠爬上流理台想喝口水,卻失足落入盛滿水的鍋子裡,溺斃。她出門前怎麼沒先留意自己有沒有將鍋子洗起來放好?
可能,有隻老鼠打開了冰箱,想找些食物來吃,還在沾沾自喜地咬著冷硬的奶酪蛋糕時,卻下知道冰箱門擁有自動合攏的基本功能,以致於被困在黑暗的冰箱裡抖呀抖地拍打著門,一聲聲呼叫著「寧熙」……
可能,有隻老鼠——
「呃……小姐,我要結帳……」櫃檯前的男顧客囁嚅地喚著死盯住自己流血手指碎碎私語的沈寧熙,尤其她那副越盯越黯沈的模樣,有幾分像是隨時會用指上鮮血在他的麵包上畫下什麼惡毒恐怖的詛咒,嗚,他喜歡吃純波蘿麵包,不要加料的……
沈寧熙回過神,按下收銀鍵,接過顧客顫抖的手遞來的硬幣,找錢。錢在交到顧客掌心之前竟然脫手墜落,滾呀滾地滑入了旁邊的大冰箱底下——
「凶兆,又是一個凶兆……」沈寧熙一臉黯淡。
說不定,有隻老鼠為了撿吃一塊餅乾而爬進冰箱底盤,被困在那裡叫天不應、叫地下靈,叫寧熙寧熙不在……
說不定,有隻老鼠在她那個小套房裡,遇上了私闖民宅的野貓,慘遭貓爪凌辱……
說不定,有隻老鼠——
「對,凶兆,真的是凶兆……」男顧客抿著滿嘴委屈,決定將那個無緣的銅板當成破財消災,垂頭喪氣地走出麵包店,他要是再待下去,不知還會有多少凶兆發生。
沈寧熙抽出面紙擦掉傷口上的血珠子,她覺得自己心神不寧極了——不想深思心神不寧的來由,反正想來想去也不脫那兩個字,困擾她的卻是自己為什麼在思緒中裝滿了他?
喝水想到他,啃麵包想到他,就連受傷都會想到他!為什麼這麼……掛心?·
連對待自己,她都不曾如此,現在竟花在一個男人身上花得這般透徹,似乎太反常也太小題大作了,他又不是三歲稚童,雖然沒什麼生活經驗,可好歹不需要人顧前攙後、時時叮嚀……
「但是,一隻老鼠就危機重重了。」沈寧熙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放寬心。
他雖不是三歲小孩,可是他的生活經驗和一個三歲小孩有什麼下一樣?都是初來乍到、都是體積弱小——依她目測,他的身長應該有超過一百八,可是「另一個他」恐怕沒超過十八。也許今天下班她得先去買個老鼠籠,以後上班前都先將他趕進籠裡,省得她必須擔心東、擔心西,擔心他成為哪些電器用品下的早天亡魂。
如果他會變身成獅子、老虎這類大型動物,她還可以稍稍放心,偏偏他會變的生物剛好是食物鏈最下頭的食物區,只要有牙齒有爪子的動物都將他視為肥美餐點,就算填不飽肚子也可以勉強拿來塞牙縫。
「嗯,還是買個鐵籠子好。」她打定主意。
「沈小姐……」
沈寧熙抬頭,喚她的人是廚房一名年輕的學徒,這幾個月纔剛進來麵包店邊工作邊學習,也是這些日子以來被老闆刮得最慘的一個學徒,附加一提,上回將巧克力打翻在老闆身上的傢伙也是他。
「什麼事?」記不住年輕學徒的名字,她只好淡淡帶過。
「我是來向你說再見的,謝謝你這幾個月的照顧。」年輕學徒深深一鞠躬,讓沈寧熙一頭霧水。
「一頭霧水」的原因有二,一是她自認孤僻,鮮少和同事打交道,更沒有什麼閒工夫去照顧他,這句「謝謝你這幾個月的照顧」有說謊之嫌;第二個「一頭霧水」在於那句「再見了」。
「下班了嗎?」她舉手顱表,上頭的指針明明只走到了「二」,離下班還有八個多小時,現在說再見也太早了吧?
「不是的,是我……我可能做不滿這個月了,所以……」年輕學徒用手背抹抹眼角,明知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梗在喉嚨裡的委屈卻逼出了黃金淚,他仍倔強的抿嘴抬眼,想藉此鎖住眼淚。
停頓有一分鐘之久,沈寧熙纔緩緩應了聲「喔」,她想低頭做自己的事,但年輕學徒還是站在櫃檯前抽泣,整張臉扭曲得像個包子,眼淚鼻涕還牢牢銜在眼角與鼻間,看起來十分狼狽,也似乎在等待她有所響應或安慰。
太強人所難了,這種事她一點也不專精。
沈寧熙下覺得這種沉默很尷尬,也有本事繼續讓場面尷尬下去,只是年輕學徒用噙淚的眼直勾勾射來懇求,幾乎是強迫她一定要給他個滿意的反應。
「怎麼了?不是做得好好的嗎?為什麼不做了?」迫於無奈,她只好如他所願地給了反應。
像是非常高興她的關心詢問,年輕學徒泡在眼淚中的眼睛一亮,要不是沈寧熙的手正擱在圍裙口袋裡,他可能會感激地抓住她的雙手一吐為快。
「不好!一點也不好!你也知道老闆的個性和龜毛要求嘛,我從進來到現在,已經不只一次被他轟出廚房……」
緊接著是連珠炮似的埋怨,趁著老闆不在家,年輕學徒將滿腹牢騷及心酸一滴不露地道盡,如泣如訴地怨歎命運弄人、遇人不淑、誤入歧途纔造就今日的痛苦失敗及遭人欺陵,這橋段聽在沈寧熙耳裡很是熟悉,像是哪出八點檔苦倩倫理大戲曾出現的情節,只要將戲裡的惡王子換成老闆,苦命小長工換成年輕學徒,整個場景串連得毫無誤差。
「……我真的下知道他是不是那麼討厭我,纔事事找我麻煩,我這樣做也不對,那樣做也下對,草莓擺四十五度角不對,擺九十度角也下對,我懷疑他是故意刁難我……」
面對年輕學徒的怨懟,沈寧熙除了點頭還是只能點頭,點到後來根本只是一種無意義地附和,大腦很自動的將他的抱怨右耳進左耳出,心裡也沒有太大的空間來關懷他,只一心三思想著下班後該到寵物店替黑澔添購些什麼老鼠玩意兒。
滾輪好像是個不錯的選擇,她看電視上的白老鼠都玩得下亦樂乎……
「短短幾個月下來,我已經自信心全失,我想,不用我自己開口提離職,他等一下回來就會叫我滾蛋……」年輕學徒陷入了自我厭惡中。
「為什麼?」沈寧熙的任務除了不甚專心的聆聽外,還得適時提出問題,好讓訴苦人不覺得自己在自問自答。
「剛得到這份工作時我和老闆簽了一份合約,上頭明列著……只要損壞了店裡五個蛋糕,就可以回家吃自己……」而第五個蛋糕就在三分鐘之前從他的手中下小心摔落在地板上,現在正以支離破碎的模樣在廚房裡「奶」濺五步。
「你砸掉了第五個?」沈寧熙記得合約上這條項目,因為她的合約上也有。她轉身搬起一旁的吐司鐵盤,又從抽屜拿出一大包透明塑料袋。
「三分鐘前。」年輕學徒猛然閉氣抽息,忍哭。
「那塊蛋糕砸在哪裡?」
「廚房。」
「拿個紙盤端來給我。」沈寧熙口氣冷淡。
「可是全糊了……」年輕學徒下解她的用意。
她連挑眉也不曾,只是利落地包著吐司。「拿過來就是了。」
「喔。」年輕學徒只是腦袋有所遲疑,動作可沒有,跑回廚房將地板上的糊蛋糕給挖到了大紙盤上,不一會兒工夫又跑回沈寧熙櫃檯旁。
「都在這裡了。」他交出紙盤,沈寧熙立刻塞給他一條抹布,交代他再去將地板上的殘渣全給擦乾淨,最好連顆糖粒也不留。
就在年輕學徒正努力跪在廚房地板上抹抹擦擦時,他聽到了麵包店玻璃門開啟時固定會響起的「歡迎光臨」電子機械聲,分秒不差的是紙盤砸在地上,蛋糕與地板直接親密接觸的砸糊悶聲,最後是——
「沈寧熙!」恐龍咆哮。
「對不起。」她淡淡道歉。
「你竟敢當著我的面砸了我的蛋糕?!你是活久嫌煩,欠人教訓了是不是?!」
「我賠錢。」
「廢話,你不賠還我賠嗎?!還不趕快拿抹布來擦!」
「是。」
對話只到這裡,年輕學徒就看見沈寧熙的身影慢慢出現在廚房,不發一語地擰了條抹布。
「沈小姐……」他再蠢再笨也知道剛剛在店面一角所發生的情節——沈寧熙拿著那堆本來已經是爛糊的蛋糕,在老闆面前再上演一次失手砸蛋糕,要老闆親眼目睹殺蛋糕的兇手是誰……她替他背下了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