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熙……」可憐兮兮的叫喚。
「叫我沈小姐!」
第五章
沈寧熙向來早睡早起,生理時鐘已經撥到了每天凌晨四點半固定會睜開眼,暍杯水後再窩回床上去小瞇十分鐘,四點四十分纔會正式清醒。
一成不變的日子,一成不變的習慣,今天也不會是個例外。
她醒來,黑澔也跟著醒了,她在廚房泡麥片,他在客廳伸懶腰,沈寧熙端著兩杯麥片回來,看見他光著屁股在自家客廳走動,眉峰動了動。黑澔敏銳的耳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靈活的鼻嗅到了食物香味,愉快地轉回身。
三點全露。
沈寧熙有些無力地將杯子放在桌上,一大早就覺得自己受到太大的刺激。昨天用來讓他「擋鳥」的被單現在還躺在五樓,他慌亂逃命,當然沒那個閒工夫將被單一塊咬下來,但他都沒有任何自覺或……寒意,身上連塊布也沒掛耶,不冷噢?
「沒穿衣服的時候可不可以請你變成老鼠?」她要是每天早上都有這種美景欣賞,不出一年,肯定會因血脈僨張過度而自爆,這種死法和中風有什麼不一樣?「雖然變老鼠也是沒塊布遮,但好歹老鼠還有一身毛遮醜。」
見黑澔低頭瞧他自己,正欲開口辯解,沈寧熙搶先一步擋下他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腦子裡想的毛和老鼠身上的毛功效下一樣,OK?」她的目光只落在他脖子以上的帥五官。
「好吧。」黑澔依言變為鼠形。
沈寧熙這纔稍稍覺得自在,將麥片杯推到他面前,黑澔鼠身一站,正巧和杯子同高,頭探在杯裡吹氣,小呷一口麥片,很燙。
沈寧熙打開電視,頻道固定在新聞台。「我今天會到麵包店把你的衣服拿回來,省得你光著身子走來走去。」幸好沒什麼人有興趣偷窺這棟鬼屋的動靜,否則要是對面大樓有人拿望遠鏡一看不就將他看光光了。
「可是我每次變成老鼠後,身上的衣服一樣會散一地。」衣服對他而言也算是某種累贅。
「那你就一整天都當老鼠,或是一整天都當人。」她暍著麥片回答。
「這個我沒辦法控制,有時只是一個念頭,我就變身了。」因為變身對他而言就像呼吸及眨眼,誰會一整天去注意自己喘了幾口氣或眨了幾次眼呢?
「至少在我面前,請你克制一些。」
黑澔仰頭看她,「那你希望我以人的樣子在你面前出現,還是用老鼠的樣子?」他誤解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是厭惡看到他像怪物一樣一會兒是人,一會兒是鼠,這樣的誤解讓他心裡好悶,無論人或鼠,那都是他呀,這兩者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分開了,不能只選擇一個留下來的……
「隨便。」只要別光著身子刺激她的視覺和唾腺就好。
「我會盡力的。」他垂著鼠腦袋。
「還有,我去上班後,屋子裡的東西都別給我動,省得引發什麼水災或火災。」腦容量只有螞蟻大的傢伙開爐炒菜就可以燒廚房,盛水拖地就可以轉壞水龍頭而釀災,她可不會認為那種傢伙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真美少年,分明就只有一個蠢宇足以形容,找不到第二個形容詞啦。「吃的東西全都在冰箱,桌上還有幾個麵包,餓了就自己啃,晚餐也自己料理,我頂多帶消夜回來。」等她下班早過了晚餐時間。
「好。」
喝掉最後一口麥片,她用手背抹抹嘴角,突地將小臉湊向灰鼠,目光犀利無比。「還有,別想在我家裡自殺,不准,聽到沒?」手指輔助她的威脅,戳黥在小灰鼠的胸口。
她知道他有自殺的惡習,不得不事先交代。
「為什麼……」
「你如果敢,就給我試試,我保證會把你的鼠屍掛在陽颱風干!」沈寧熙壓根不給他有任何奢想,對,連想都不行,要死就死遠一點。
「對了,寧熙,我一直很好奇,你也一直想自殺不是嗎?」這個問題他老早就想問,只不過找下到機會開口,現在正好,天時地利人和,是她自己起的頭,他只是順勢問下去罷了。
「是呀。」收拾杯子,她走往流理台,他緊跟著。
「那為什麼現在打消了念頭?」她的模樣看起來一點也下像想尋短的人。
「因為這個月的好機會已經過了。」害她失去好機會的傢伙就是那只繞在她腳底板旁邊打轉的灰色小傢伙,她真有股衝動想踩他一腳,不過念在體型差異太大而作罷,以大欺小是小人的行為。
「過了?」
「嗯,所以這個月我不會去死,下個月再說。」
沈寧熙嘩啦啦沖洗著杯子,幾滴冷水由流理台與杯子間濺出,在黑澔頭頂下了一場「人造雨」。他左縮右躲,還是被水珠子攻擊到,短短的鼠手在腦袋周圍刷梳,看來好可愛。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去海邊死?在自己的屋子裡不是很方便嗎?」上吊、吞藥、劫腕、眺樓,對於一個單身女郎都是不錯的選擇,況且又不會有人來打擾——看她的生活型態,八成也是獨來獨往的那類人。
「屋子是租來的,我在這裡自殺,房東怎麼辦?她又沒欠我什麼,我憑什麼以一己之私來製造她的困擾?」她最最不齒的就是那種一死百了,卻留了一堆爛攤子給別人的混蛋,她向來討厭麻煩,也討厭製造麻煩,她如果要死,就要死得乾乾淨淨,最好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因此覺得困擾,這是她的怪癖,也是她的目標。
「那被車撞死呢?」他曾試著做過,在大馬路中央變回鼠形,雙手合十地等待成為車輪下的鼠餅,沒料到那台被他選中的轎車卻為了閃躲他而撞上路燈,雖然駕駛毫髮無傷,他還是覺得挺對不超人家。
沈寧熙撇撇嘴角,不屑地說:「那個倒霉的駕駛跟我有仇嗎?撞死我,我快快樂樂升天,他背負著一輩子的良心不安?這種自私自利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撞死還好,沒撞死卻成了植物人的話,她還得拖累駕駛負擔一輩子的醫藥費。
「寧熙,你的想法好奇特。」黑澔覺得自己很受教,他想死就只純粹想死,從沒想過死後會下會讓別人覺得煩惱,當然,死後也沒辦法去管別人煩不煩惱啦,他想大多數的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吧,反正死後就不痛不癢,哪還理會別人的心情和感受。
「沒什麼特別,只是如果我是房東,遇上在我屋子裡自殺的爛房客,我一定會覺得很討厭:如果我是駕駛,也不會希望自己倒霉地成就別人的自殺大業。」她聳肩,將水龍頭扭緊,杯子放在盤裡瀝干,雙手胡亂在黑色褲管兩邊擦乾,定出廚房。
這叫設身處地,站在別人的立場想吧。黑澔輕笑著。
沈寧熙表露在外的模樣像是下顧別人死活般的淡漠,可是他看到的她,簡直集合十大美德於一身,是他心目中道道地地的天使,不,聖女,是那麼體貼溫柔、為人著想、犧牲小我的完人——雖然這些優點她都隱藏得很好,得花費一番注意力纔能瞧見,當然也有可能終身都瞧不見啦,可是他已經逐條逐條挖掘到了,那蘊藏在黑洞之中的小小光芒。
「巴著我的腳做什麼?」沈寧熙前踢後甩,就是甩不掉巴在她腳掌上的黑澔,他的尾巴甚至還纏在她腳趾頭縫隙間,穩固自己的身體。
他只是在表達感動而已,嗚。
不得已,她只好踩著腳跟走路,等臀部坐上了沙發,她纔使力將黑澔從她腳上扒了下來,擱在玻璃桌上。
「還有,」她的訓誡還沒完,「家裡的電器,你最好離得遠遠的,我可不希望下班回來,迎接我的是微波爐裡的烤鼠肉大餐。」她實在不太放心將他一個人丟在家裡,萬一他無聊的用尾巴去插在插座上,還是閒閒地將自己沾了一身醬油跑進微波爐去,下場都只有三個宇——慘慘慘。
他點頭如搗蒜,用行動及晶亮的鼠目保證自己絕不妄動。
沈寧熙窩回沙發上,看了幾條已經不能稱之為新的舊新聞,電視右手邊的走馬燈跑著新聞快報,一串串字連接得緊密,沈寧熙的雙眼突然由電視落回黑澔身上。
「對了,你上過學嗎?」
他搖頭。
「也不認識字?」
「我認識字。」他胸前的鼠毛被麥片沾得又黏又濕,他邊用牙齒梳理毛髮邊回道:「研究所裡有一位博士,總是撥空教我們識字什麼的,她是個博學多聞的人,也不厭其煩將她所知所學都教給我們,在研究所裡,最快樂的時間就是跟在她身邊打轉。」
不過快樂的時間一天最短三十分鐘,最長也下過兩小時,畢竟研究所裡其它人對於那位女博士的行為深覺不苟同,一群用以實驗的「白老鼠」哪裡需要什麼學問和知識?只要能乖乖躺在實驗台上任人宰割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