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才出聲,就有一名面貌極其秀麗的黑衣男孩不知從哪裡出現。沃英從懷中拿出兩疊厚紙信,「把這送至鄒徐兩位大人府上。」
「我有名有姓,你別亂喊行不行?」約莫八、九歲的男孩沒大沒小地接過。
沃英當聽不見,只道:「還有,幫我帶口信給你爹。」倚在欄旁,他望向遠方,「就說……魚兒已經撈獲,看是要煎煮,還是炒炸?何時下鍋,悉聽尊便。」
「喂……」他又不是他的奴才。
「還不去?」仍在逗著小麻雀。
男孩嘟著嘴,不過還是正事要緊。轉過身,先行離開。
樓裡只餘他一人,睇著鳥籠中拍翅的麻雀,沃英的眸色漸深。
皇帝逐漸對嚴嵩失去耐心,加上一直以來所收集的罪證已經差不多了,現在只等隱居福州的邢觀月衡量時機是否成熟。嚴氏兩個傢伙橫霸朝廷的嘴臉實在不太順眼,計畫拉攏他又猶豫乾脆除掉他,他不會任人有機可乘。就讓姓鄒的跟姓徐的上檯面去收拾他們,至於他嘛……
將長指移至鳥兒旁任它輕啄,他淡勾唇線,道:「就繼續當個壞人吧。」
***
「小二哥,你今兒個要去哪裡?」抱起一堆蘿蔔放入馬車,張小師喘口氣問著。
「去一個官大人的府邸作菜。」矯健的小二扛起兩袋米,輕鬆丟上。
「喔,咱們客棧還兼做外食啊?」而且是到官大人家裡耶。
「呃,是啊。咱們廚子手藝好,那大人喜歡嘛!」小二又隨便甩了幾袋蔬果,隨後跳上座。「好了好了,其它的甭拿了,再不快去,我怕人家等得不耐煩了。」
「嗯。」揮揮手,要跟他道別。
「妳跟我揮什麼手啊?」小二翻個白眼,「還不上車?」
「咦?」她指著自已鼻子,「我、我也要去啊?」怎麼事先都沒說?
「當然要去啦!」小二哇啦哇啦的,「我不是跟妳講過咱們很缺人很缺人的嗎?除了廚子外就剩我和妳,要是沒有伺候好大人怎辦?」
她皺著眉,「可是客棧裡就只剩掌櫃的了。」不用做生意?再說,官大人府裡應該有足夠的僕人供使喚吧?哪用得著她這種粗手粗腳?
「欸,大人比較重要嘛!總而言之妳就快些上來啦!」催促著。
「喔。」握握辮子,她爬上馬車,望著身旁一籃籃食材,糟糕地又想到:「廚子還沒上車呢。」怎麼就走了?
小二駕著馬,喊道:「廚子已經先過府準備了!」加快速度。
「這樣。」張小師只好屈膝坐下,靠在其中的一隻木桶旁。
又一個月過去了。她從城東找到城西,沃英的下落還是沒有半點進展,不過她倒是逐漸摸熟了自個兒的工作。
總之就是洗碗擦地端盤子,什麼雜事兒都有她的份,雖然辛苦,但這樣用真實汗水換來酬勞讓她做得非常愉快,不再總是愧對內疚。本來她還以為,這家客棧一定偷偷地在販賣人口,不然怎會隨隨便便在路上拉人,又老說他們好缺好缺?
事實證明,至少他們待她算是不錯的。
一路搖搖晃晃,好一會兒才到了目的地。馬車停在後面小門,跟守衛打過招呼後,管事來帶路,她幫著小二將貨物卸下搬進。
兩手抱著上好的香菇,一踏入府中,她頓時被那粉嫩嬌色的後園給吸住了視線。天屬晚冬,整園只剩梅花安靜簇放著,那淡淡的馨香和綿軟的顏色涵蓋一大半後庭園,感覺無比柔和,雖不比萬紫千紅艷奇搶眼,卻更另有一番動人美麗。
「哇……」她忍不住張大嘴,結果吃到幾朵飄落的芳香花瓣,「噗呸……咳!咳咳!」不太美味。
「走錯了!走錯了!」小二回頭不見她,趕忙叫魂:「妳是要去哪裡啊?」那邊沒有人,方向不對啦。
「啊?來了!」張小師恍然醒神,很快地跟上,眼睛四處瞅著。
這麼大的院子,種了這麼多樹啊花啊,房子也好大好漂亮啊……屋簷的邊邊都翹翹的,上面有絢爛的彩紋,看不懂的圖案雖奪目卻不至奢華,這就是人家所說的畫棟飛雲吧……
「唉呀,」小二看到了什麼,放慢速度,悄悄低聲對著張小師道:「瞧,那就是咱們今日要伺候的官大人。」揚揚下巴指著。
「是喔……」官大人,應該是個很老的老頭子吧……張小師望過去。
橫跨水閣的不遠處,一名身著藍衫的男子倚著木欄,背對她而坐,長長的墨發順風而揚,同色的束髮錦帶垂落於肩旁,隨著細微的動作左右晃蕩;有僕接近,向他說了什麼,男子隨即合上手邊書本,站起身交代著,舉手投足間略顯不經心,但那淡淡的散漫卻更凸顯他的雍容自若。
彷彿察覺了她的目光,男子微微偏首。
僅是一瞬間,張小師如被下了定身咒般,霎時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好熟悉!
那男人從容不迫的舉止,那男人高傲任性的眉目,那男人溫雅又狡獪的神態,雖然不再如此透明憔悴,但是輪廓和眼神卻是那麼地相像!
是他?是……他嗎?
捏緊了懷中的香菇!她的手隱隱顫抖著。
只聽小二在她耳旁說明著:「看,那就是現今朝廷命臣,左都御史大人,官拜正二品,是很有幸才能見到的高官貴人哪。」
她瞪著那男人,目不轉睛,整個意識只徒留自己震撼的心跳聲。
噗通!
第七章
大明創設都察院,為主管監察的中央官署。
其職責是專彈劾百司,辨明冤枉,監督不法不公之情事,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舉凡大臣奸邪,小人亂政,百官貪猥,敗壞風紀,學術不正,結黨作威,皆在糾劾之列。
御史職權獨立,做為皇帝代表,直接向皇帝負責,代天子出巡,並得以在朝廷預議大政,勢力凌駕於地方機構之上,獨攬司法大權。
「兩司見御史,屏息屈躬,御史出入,守令門跪」。即便職位高於御史,但官員仍是畏其三分,其勢之大,由此可見一斑。
「所以說,你就是皇帝老子的眼睛,看到哪兒有壞事,你就跑去告狀,要是有什麼唉喲不得了的事給抓住了,就得乖乖聽話,被你威脅,就算根本沒事,你也可以看誰不高興,然後寫個摺子去說嘴,所以大家恨你恨得牙癢癢的,又怕你怕得要死。」異常美麗的男孩翹著腿,彈指拋了顆杏核兒,昂首用嘴接住。
總而言之,御史這個東西本來的功用是監視壞蛋不准作奸,但一般人因為明哲保身的關係,所以大多官官相護,敷衍過去;久了以後,其中開始產生弊病,收錢勾結袒護他人的御史越來越多,而真正在做事的御史則只剩個屁!
嘿,簡單嘛!他還是有爹的血統,聰明絕頂。
「臭小子,把你的腳放下來。」沃英瞇著眸子,問道:「還有,你手上吃的是哪來的?」他這兒最近可真熱鬧,走了岳華和樊九嗚,又來個小混帳。
一進書房就見他大刺剌地蹺腳吃杏核兒,把他這兒當什麼?到底是誰准他在人家家裡坐沒坐樣的了?
他就是討厭死小孩。這臭小子長相和他爹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個性卻跟他粗魯的娘如出一轍。說什麼要讓他汲取江湖經驗,趁早獨立!他們辦的是要緊事,還以為在玩啊?
若非臭小子的確如他爹所言,武藝不錯又能掩人耳目,他早受不了拆夥不幹。
「去廚房拿的。」男孩將最後幾顆全數塞進自已嘴裡,吃相「豪邁」到完全破壞了他那張白俊秀麗的面孔。「我肚子很餓嘛,廚房裡有個長得像盤子的大姐姐,我跟她討的。」剛好經過聞到有香味,他就去要啦。
大姐姐人很好,不過他還是想說,不要再誇他長得漂亮,還有,他是弟弟,不是妹妹。
「你倒是越來越來去自如。」沃英隱沒笑容,突然不高興起來。
「你來福州的時候也很神出鬼沒啊。」彼此彼此!男孩笑著,當成讚美,根本不會察言觀色,「若你的門戶連我的輕功都防不了,那真的很糟糕喔。」相信想宰他的人定是多到一籮筐不止。
不過,之前來明明還很戒備森嚴的,真是太退步了。
「多謝提醒。」皮笑肉不笑,態度詭異得讓人頭皮發麻,「我要你辦的事,如何了?」不跟他小鬼閒聊,直接切入正題。
「在這裡。」從後腰處抽出信箋,男孩手腕一甩,那薄紙便靈巧地飛射過去。
沃英接下,打開後遊覽一遍,唇邊緩緩勾起冷笑。
「咦?你那只麻雀呢?」之前玩得凶了,怎麼現在都沒瞧見?
「收起來了。」沃英將紙箋靠近燭火,使之燒成灰燼。
收起來?「為什麼?」生蛋啊?
「少管。」無情回應。
「你好奇怪……」男孩小聲嘀咕。明明到處亂收錢,堆金山銀礦都沒問題了,卻養了只平凡無奇隨便可抓著的麻雀,現在又沒事兒把鳥不知弄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