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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鏡水

  小二瞧了他一眼,撕掉那板上的紅紙條,將木板整個搬起,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咱們已經額滿啦!」

  ***

  「英爺,李大人來了。」

  「讓他上來。」

  「是。」護衛連命,下了樓,須臾便帶了名男子。「李大人,請。」手一擺,自個兒就先行退下。

  「李大人……別來無恙啊。」

  慵懶的語調淡淡地揚起,坐在欄杆旁的男子,樣貌甚是瀟灑俊逸,那顯見的溫文儒雅夾雜矛盾的不夠嚴謹,自成一派的特別氣質。他屈膝踩著椅子輕輕搖晃,一手把玩著小巧精緻的鳥籠,從容悠閒,神清風雅。

  李大人似是怔了一下,而後立刻上前,拱手行禮。

  「沃大人,好久不見,」

  「的確是很久,嗯,有多久呢?」沃英煩惱地顰眉,逗弄著籠中的鳥兒,微微笑道:「就差不多是我昏迷了這麼久吧。」到現在能下床已經三個月了哪。

  「咦?」李大人十分驚訝,關心問道:「原來沃大人於前日遭人下藥囚禁的傳聞是真的,幸好沃大人吉人天相,才能平安歸來。」

  「是啊。」沃英往後一靠,肘抵木欄,支撐著額,姿態隨意,笑語:「瞧我多怠慢。李大人,別客氣,儘管坐下吧。」微舉臂,示意對方不要拘束。

  「是。」李大人謝過,掀袍落座,「不知大人今日找李某何事?」望了下四周,這飯館大概已於先前包下,整層樓除了樓梯旁的護衛,就只他二人。

  「欸。」沃英搖搖頭,「禮尚往來,你上回請我,這會兒換我請你嘛。美食佳茗於前,先別談這些個事。」彈彈手指,一壺熱茶就給送了上來。「這是上好的西湖龍井,你可要好好品嚐。」始終都是溫和有禮的笑著。

  「啊,李某謝大人。」從奴僕手中接過溫熱茶杯,李大人也暗暗放下心。望見沃英一直逗著籠中的小鳥,他問道:「沃大人也賞鳥嗎?」

  「是啊,最近才喜好的。」沃英啜了口茶,李大人才跟著飲下。

  「哦?能有幸被沃大人豢養,肯定是難得一見的名種。」

  不過是茶喝了一口,連口水也變得多了。沃英微微一笑。

  「你可真識貨。」站了起來,他緩緩踱步至桌邊,「它還不太認得我,得跟它培養感情。瞧瞧,這可是我的寶貝。」將鳥籠往上一擺。

  李大人略微欣喜地清目觀賞,卻在瞧見籠中物的時候,笑容卻僵在臉上。

  那……是一隻麻雀吧?不論左看右看,橫看豎看,他實在瞧不出眼前的鳥兒跟那種隨處可見又不值錢的棕色麻雀有什麼兩樣。

  「這是琉球進貢時給引進的珍貴品種。」沃英補充解說。

  啊?李大人很仔細地瞅著,那普通斑紋,那談不上悅耳的叫聲,那一點也不鮮艷的羽色,分明就是一隻麻雀。

  「嗯……這……真是極品啊!」他只得如此接道。

  「是啊。」沃英瞇起眼眸,笑道:「咦?李大人,你不喫茶點嗎?我都說了別客氣。」他先行夾了一塊點心放入嘴中。

  李大人看他吃下,才始動箸。

  「那李某就謝謝了。」夾了同樣碟子裡的點心,一入口,他卻臉色疾變,猛地嗆咳起來,「咳咳!咳……咳咳!」將嘴中半塊糕點挖出,他滿臉脹紅地抬起茶壺灌下。

  「怎麼……是不是很鹹啊?」沃英呵呵笑著,「真是,我都忘了提醒你,我吃的是糖糕,可那盤裡剩下的,都是用鹽做的白鹽糕呢……還是你用來貪污的鹽哪。」他特別指定店家招待的。

  李大人猛喝著茶水沖去嘴裡難以承受的鹹味,熱茶燙得他雙唇紅腫,水遇鹽成鹽水,喉嚨更嗆得難受。像是想起什麼,他恐懼地作嘔起來。

  「放心,毒不死你的。」沃英捧著鳥籠,悠悠哉哉地又回到樓欄旁坐下。「絕對不會有數月前你請我吃的那一頓來得毒。你知道你最大的失誤是什麼嗎?就是你只迷昏我,沒有毒死我,現在我又回來了,你說,我該怎麼處理你才好?」好困擾地思考著。

  李大人眼淚鼻涕弄得滿臉都是,狼狽之極,爬跪到他面前,拼了命地解釋道:「沃……咳咳!沃大人!拜託……請您高抬貴手,這事兒……咳!咳,不是我一人主使的,縱然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您動腦筋,我——」

  「是啊,你一個堂堂鹽運使司,怎會動腦筋動到我頭上呢?」他垂眼而笑,表情卻倏然陰惻,道:「很簡單,不就是怕我擋了你的財路嗎?」

  李大人驚恐萬分,「不!沃大人……」

  「叫你管鹽,你卻胡亂增加運鹽工本錢,六十萬銀變成九十萬,實收三百斤卻只報兩百,還和私鹽商勾搭。一手跟私鹽商拿錢打通關,另一邊就隨便抓無辜的人充當走私犯給官府交差,利上加利,中飽私囊。」語畢,他顎微抬,輕斂眼瞼,睇著李大人顫抖的身子,爾雅低喃:「如何,做這官,很賺錢哦?」

  「沃……沃大人!」李大人冷汗直流,見沃英保持沉默,彷彿在等著些什麼,他勉強堆起諂媚的笑,急聲道:「如果沃大人想……絕對!絕對不是問題!」給人完全掀了底,只得先想辦法拉攏。

  「啊。」沃英撫著唇,「你是在指責我,想用這種方法分一杯羹?」無辜地反問著。

  「不!不不!如果有沃大人來加入,上定更可以順利進行!」李大人忙澄清。雖然,那其實就像是養了頭老虎在身邊,不過現在,也只有這個方法了。

  「喔……」沃英狀似稱心地邪笑,道:「那,你要怎麼表現你的誠意?」

  奏效了!李大人一愣,立刻道:「我府上尚有白銀五千兩,這些,雖只是蠅頭小利,但就先給大人當薄禮,望大人笑納。」

  「呵……你可真是……懂得見風轉舵啊。」輕擊掌,登時有數名官差上了樓來,一字排開,教李大人滿頭霧水。只聽沃英問道:「你們都聽見了嗎?」

  「是的,大人!」整齊答應。

  「好極。」沃英微笑,斂眸睇向李大人,慢慢地道:「哪,你身為朝廷命官,先是藉著職務知法犯法在先,又企圖賄賂我在後,你說,這罪責該怎生算才好?」馬上抓去凌遲!

  「你!」李大人激動憤怒,沒料他前一刻談論交易,下一刻說翻臉就翻臉!

  「這樓上下都是我的人,勸你不要浪費力氣。」無視對方賁張的情緒,他老神在在地從衣袋裡掏出個小錦囊。「我問你,關於買賣私鹽這事兒,有誰在後頭給你撐腰?」在掌心倒了些麥子,弄碎以後,他餵著籠中的鳥兒。

  李大人沒有言語,是因為說不出口,也是因為不能說。

  「你不會講是嗎?那我教你好了。」很簡單的。「主使者呢,就是內閣首輔嚴嵩的龜兒子,嚴世蕃;包括謀害我命的事情也是他一手策劃,你要記住,在皇上面前,這說詞一個字都不能漏,知道嗎?」

  李大人聞言大驚!內閣首輔嚴嵩仗恃著受皇上寵幸,專事弄權,貪得無厭,他的兒子嚴世蕃更是倚父而威,徇私枉法,因為權大勢大,所以沒人敢與之抗衡。

  雖然他們圖利鹽運的事情,嚴氏二人的確也收了錢,但並不能算得上是主使人;再者,會想將沃英剷除,嚴世蕃更是毫無參與。

  「你——」想犧牲他來對付嚴氏父子?

  「嚴世蕃反正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你何必維護他?」沃英眼瞳森冷,唇角微勾,「這樣一來,你就可以稍微脫罪,何樂而不為?如果做得好,我還能讓你衣錦還鄉,要是做不好……啊,你就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李大人怔住,不過上會兒,就像是鬥敗的公雞般垂下頭,只能任由擺佈。

  沃英滿意地微笑。

  「你要記住剛才的話。」冷冷地提醒一句,末了,他喚來屬下:「送李大人回去,順便,把五千兩也搬回來。」唉,不知要運幾車呢。

  李大人不可思議地望著他。「那五千兩……」

  「當然還是要收了。」沃英理所當然地拍去袍袖上的碎麥,溫雅地笑道:「我一向來者不拒,誰給我銀子,我就收來花用,你不知道嗎?」拿人家錢卻依舊做出齷齪的事,所以才會惡名昭彰啊。

  眾人對他敢怒不憨言,是因為他握有太多人攸關項上人頭的把柄,縱然個個畏他如鬼,但,是利,也是弊。

  像這次,小命不就險些丟了嗎?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這鳥兒只是尋常麻雀,不是什麼從琉球來的種,更非你說的極品。」見李大人臉色都鐵青了,他才揚手,道:「送客。」

  下屬領命,將李大人給「請」走。

  「真累啊……」他喃喃低語。

  雖然外表和動作上看不太出來,不過,他的氣力尚只有恢復四成左右,大夫說他不可太過疲勞,最好是再補養半年最為妥當。

  半年?他可沒那麼多時間躺在床上醉生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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