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話不能在電話裡說嗎?」梵伶看見他眼皮底下的黑眼圈,想必他依舊為月神會的事忙得不可開交。
「我想親口,面對面,告訴你。」新堂修笑得很淺,不再刻意上揚自己的眉眼,很真心的微笑。
他說的這麼認真,讓梵伶害怕又期待。
她禁不起另一次殘酷的溫柔,另一次夾著欺騙的甜蜜。
「進來吧。」讓開身,她示意他進屋。
新堂修卻搖搖頭。
「我想和你去看看台灣的海。」他的眼神很懷念,好像想起那天兩人在日本海邊的時候,「也許,我會比較喜歡台灣的海。」
梵伶心頭一陣熱。「我帶你去。」
開車前往基隆的和平島,她並沒有多想,只是突然,腦中就浮現望幽谷那美麗的夜景。
夜晚,總是屬於她和新堂修的。
「回來後,還習慣嗎?」
今天的他反常的多話,即使梵伶不說話,他也會主動開口問話。
「啊。」梵伶握著方向盤的手滑了滑,不是很習慣他的噓寒問暖。
「怎麼了?」新堂修發現她的失神,故意的戲謔她,「我關心你很奇怪嗎?」
梵伶扯扯嘴角,他挖苦人的本領還是不改嘛。「我剛到日本時,沒聽過你問我這個問題,現在我回到自己家裡,你反而問我習不習慣。這種問法,是很奇怪。」她笑得挺勉強,盡量使自己說話的口氣輕鬆的不像抱怨或撒嬌。
「你在日本時,有我在,我不用問,也知道你住得好不好。」他說的很清淡,好像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你回到台灣,這裡並不是你的家,雖然,你有兩個父親,但是我不認為那就表示你過得很好。」
他一直注意她,只是她沒發覺而已。
那時,他可以讓自己不和她見面,不開口說出好聽的話,就是無法阻止自己關心她的一舉一動。
「我過得很好,謝謝。」梵伶的臉蛋紅了紅,她咬著唇,壓抑心中美好的感覺。
愛情的味道又在兩人之間流動,心跳的節奏讓梵伶的理智失了序,她的情感一向不激烈,卻在新堂修的言語下,輕易挑起洶湧波濤。
「下車吧。」她推開車門,走在新堂修之一刖。
和平島屬於沉降海岸,這裡的岩石極具藝術感,靠在觀景台上,梵伶輕輕說明地質景觀的特色。
踏踏水,踩踩沙,時間就在兩人簡單的對話中流逝了。
「有沒有想過改行?」新堂修回到車上,一本正經的問她。
「什麼?」
他笑的可邪惡了,「你不想做黑幫幫主時,可以考慮改行作導遊。」
「謝謝你喔。」她給了他一記白眼。
兩人的距離近了些,溫度升高了些,只是,兩個人都沒發覺。
夕陽斜照,彩霞滿天,車子治著濱海公路前行,到達一個景點,兩人下車眺望一望無際的太平洋。
「這就是台灣的海,這就是台灣的風。」梵伶閉著眼,深深深呼吸。
「不。」新堂修伸手摟住她微微發顫的肩,分享他的體溫溫暖她,他轉頭,等梵伶睜開眼,看進她深邃美麗的眼,一手撫著她已經長到齊耳的頭髮。
風掠過,揚在他手臂飄。
「這是你的海,你的風。」
在日沉西山時,在橘色光彩潑滿海天相連處時,兩人的唇輕輕交會了。
這個吻,是甜美的,是溫暖的。
不再苦澀,不再冷漠。
***
他們刻意避開會吵架的話題,像是一對純粹出遊的情侶。
日夜輪替,兩人卻都沒有歸意,梵伶帶新堂修到望幽谷一個峻陡的山坡上看夜景。
「有一種蜜蜂,會在揚羽蝶蛹化時下蛋在蛹中,吃掉蝴蝶,蛹化而出。」新堂修靠著車門,看著山下海上漁火點點,懷中擁抱著梵伶。
「而我,就是寄生在揚羽蝶上的蜜蜂。」
感受她微微的改變姿勢,想必是疑惑了,他知道他說的太抽像了。
「聽不懂?」輕吁一口氣,他清了清嗓子,像是做講故事前的準備,「我不是上任山口組首領的兒子,我的母親勾引一個不起眼的組員,生下我。」
梵伶的眼睜得大大的,在新堂修美麗的鳳眼中卻看不到一絲悲傷。
只有空洞。
「我是被月神會選出來的首領人選,當月神會的人發覺我根本不是揚羽蝶,而是蜜蜂,他們殺了我的母親,掩蓋事實,藉著山口組的手主導我的一生。」
「修……」梵伶握緊他的手,卻無力減輕他的痛苦。
「我並不愛我母親,但是她終究生了我。」他冷冷一笑,「可是,他們卻在我眼前把她推下樓,那天月亮好大好圓,我站在窗戶邊,看著她害怕的臉,往下墜落。」
他說的很清淺,但是,梵伶很清楚那種過於哀痛而扭曲自己,等到發覺時,再也找不回原始感情的感覺。
終於瞭解為什麼他會如此痛恨月神會。
「老實說,我連我到底是誰,都不知道。」新堂修自嘲的笑了笑,溫柔的摸摸梵伶的臉頰,「你是真正的揚羽蝶,我才是蜜蜂。」
所以,初初見到她時,他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受。
他是蜜蜂,卻致力於扭轉自己的命運,她是揚羽蝶,反而甘於認命,無慾不爭。
今天是月圓之日,暗夜裡,月是如此明亮皎潔,卻讓他感到萬分噁心。
「我討厭月亮……」鬆開抱著梵伶的手,彎下腰,他一手撐在車門上,一手支著地干吐起來。
「修,你怎麼了?」沒看過如此虛弱的他,她跪下來,擦拭著他溢在唇邊的胃液。「告訴我,怎樣你才會好過點?」
她好心痛,心痛他獨自承受悲傷。
「我沒事……」新堂修蒼白著瞼,冰冷的手摸了摸梵伶耳邊的發。「我什麼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要你陪我。」
梵伶激動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點點頭。
「我想要違抗月神會所安排的命運,我以為毀了它,我才能找回自己,但是現在,那已經不重要了。」
一切都無關緊要了,他只要她……
「命運就是命運,不是你可以違抗的。」
這句話不是梵伶說的。
小徑上,突然湧出許多黑衣人,將他們的出路團團包圍。
月神會的金龍長老和青麒長老從眾多黑衣人中走出,剛剛開口說話的是金龍長老。
青麒長老悠悠歎息道:「孩子,如果你不違逆月神會,你會是一方梟雄的。」
新堂修並不領情,他冷笑,「一方梟雄?那不一定是我要的。」
「你要的?哼!」金龍長老睥睨的看著他們,「好狂妄的口氣,你以為你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嗎?」
「我狂妄?比不上您吧,金龍長老。」新堂修毫不示弱,被十幾把槍指著也不能折損他的自信驕傲。
「我主宰的是我自己,總比你們這些自詡天命卻滿足私慾的人謙虛多了。」
金龍長老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梵伶初次見到月神會的長老,這兩個氣勢非凡的老人讓她感到危機。
她握緊新堂修的手,強自鎮定。「你們到底有何意圖?」她沉著聲問。
她的出聲引來兩位長老的注意,青麒長老仔細的端詳著她。
「你就是他命中的破凰啊,你可知,若是沒有你,也許他就會成功的滅了月神會。」老人搖搖頭,苦笑,「命啊,命啊。」
梵伶遲疑的看著新堂修,在新堂修的眼中看到堅定不移。
「為了你,就算是失去全世界,我也不可惜。」他在笑,笑得如此霸氣,如此炙熱。
「那麼你們就一起受死吧。」金龍長老一揮手,大批黑衣人逼近他們。
新堂修不得不往後退,他身上並沒帶槍,梵伶也是。
毫無勝算。
「不會有人來救你們的,所有人都背叛了你,新堂修,這就是你反抗月神會的下場。」
金龍長老說的可神氣了。
新堂修卻在此時鬆開梵伶的手。
「你走吧,他們要殺的人是我。」他深深的凝視著她,像是要深刻的記住她,「你現在是龍幫的人,龍幫幫主會好好疼你的,就讓我這個自私的人遠離你的命運。」
「你在說什麼?」梵伶震驚的看著他,難道他還不懂她嗎?
「我們解除約定吧。」他說的一派輕鬆,「你不用再對我忠心耿耿了,不用再忍受我的任性。」
「你以為我是忠心侍主才會對你做這些?」梵伶的眼眶紅了,想起自己的確還來不及說出的心意,突然,溫柔盈滿她胸懷。
新堂修笑看她,那微笑一如從前讓她心悸。
「傻瓜,我愛你啊。」她抱住他,在他懷中流下眼淚。
「是嗎?」新堂修淺淺的笑,很幸福,很滿足,「幸好,我也是,我也愛你。」
兩人相視,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金龍長老舉起手,當他放下手的時候,所有的黑衣人就會開槍齊射。
只是,不用等到那時候了。
「以愛為名,我將永遠為你忠心耿耿。」梵伶破涕為笑,緊緊抱住新堂修。
「那麼我就當你永遠的主人吧!」新堂修一臉無懼,柔情萬千。
兩人在金龍長老放下手之前,抱緊彼此跳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