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忍在椅中落坐,對貼身婢女溫和一笑。「好。」
「您坐會兒,綠煙馬上盛湯來。」綠煙眉眼帶笑地問一旁的平戎與耿京,「兩位大人也嘗點好嗎?」
「麻煩綠煙姑娘了。」耿京代表回答。
「不麻煩。」綠煙喜孜孜地下去張羅。
身為南樓的總管婢女,她對優秀的主子最清楚,也因為知道他的能力與實力,所以即使身為卑下的婢女,自知身份不配,她還是無可救藥地對他傾倒萬分。
駿王爺是當今聖上最倚重的臣子,封邑富庶。
而誰都知道駿王府的小王爺是王爺膝下最出色的子嗣,也是將來駿王府名正言順的王爺,因此他的一舉一動非同小可,且受到府裡上上下下愛戴的程度也早已超越了稍嫌刻板的王爺和脫線成性的王妃。
去年開始,當今太子殿下更把這位「其才絕世」的小王爺納入核心幕僚,未來儲君即位時,小王爺必被委以棟樑之任,因此全駿王府幾乎都為他們這位出類拔萃的小世子而瘋狂著。
所以嘍,她滿心歡喜的期盼著,期盼未來的小王妃度量大,能讓她為小王爺侍寢她就心滿意足了,因為貼身婢女被收為小妾的可能性最高,從各方面來看,她都是最有希望的人選呀。
一想到能在她心儀的小王爺懷中入眠,她就是連做夢也會笑。
綠煙苦惱的想,只是不知至今都已二十的小王爺何時才會娶妻!這個問題不止王爺、王妃著急,她這個小小婢女比他們更急哩!
第二章
開陵城裡武館眾多,但最負盛名的自當是已傳了五代的柳家武館。
柳家武館的館主柳君子,勁瘦頤長的他,端得一派仙風道骨,跟別家那些蓄著大鬍子又不修邊幅的武館館主大不相同,他上揚的雙眉、微薄的唇型,隱約看得出年輕時那一代美男子的冠倫風采。
「看我一陣掌風運過來——」
柳君子的雙掌在令人眼花撩亂的複雜比劃後,徐徐推出和煦但蘊藏著深厚內力的掌風。
「師父,高啊……」教練場中,柳家弟子們的視線被動的隨著掌風飄過來飄過去,口型微張,雙眼呆滯。
說實話,他們師父的掌風厲害歸厲害,可是太飄逸了,像他們這種吃飽睡、睡飽吃的年輕小伙子,根本學不來師父那種分明是歷盡滄桑的老頭才有的精髓。
因此每當他們師父技癢,堅持要親自示範的時候,他們只有蹲在一旁納涼稱好的份。
「我又一陣掌風運過去——」柳君子認真又持重地再度施展他的掌風。
他袖袍飄飄,雙掌優雅無比地幻化成一朵蓮花,然後在半空中瀟灑自若地揮出左一個掌風、右一個掌風。
「……好困……」眾人先大剌剌地打了個明顯的大哈欠之後,才繼續沒啥誠意的捧場,「師父,高啊、高啊……」
好想睡呀,一個上午就在他們師父的掌風中虛度,真是無聊極了,就算是放任他們兩兩一組自由搏鬥都比看一個嚴肅老頭表演得好。
「吃飯嘍!」
紗紗探出頭來,她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額頭微微沁出汗珠,縱然才春分,但正午的烈陽還是挺熱的。
「師父您老人家繼續,弟子不才用膳去!」
紗紗一現身,看得快打瞌睡的柳家弟子們歡呼一聲作鳥獸散,分頭趕往飯堂去搶食。
「爹,您也去吃飯吧。」紗紗拿起掃帚開始清掃教練場。
柳君子猶豫著。「可是我這個掌風……」掌風猶停在半空中。
「別掌風了。」她拍掉那朵掌上蓮花,很實際地說:「您再不去吃飯,飯就給師弟們搶光啦。」
柳君子想想也對,他那些正當發育期的弟子們,「實力」不可小覷。
「好吧。」柳君子收起掌風,還循規蹈矩地耍完一套收氣式才踱往飯堂。
紗紗繼續掃她的地,春風微拂,春暖花開,可是她的日子卻如此乏善可陳,不知道其餘蘭花會的成員都在做些什麼?
初雅一定不可能乖乖待在丞相府裡,肯定又女扮男裝出去溜躂了。
衣兒呢?大概忙著幫病人抓藥吧,妝丞這個時辰通常都在陪她爹娘吃午飯,而兮冽呢,若不是在讀書便是在作畫……
拄著掃帚,她抬頭仰天歎了一口氣,結滿桃花的枝條是那麼動人,唉,只有她會把大好時光虛擲在掃地裡。
「紗紗!」
一名黝黑膚色、矯健挺拔的年輕男子走進教練場,他唇角飛揚著笑意,明亮有神的雙眼顯得神采奕奕。
紗紗連忙收回亂七八糟的心思,展顏對來人笑了笑。
「拓飛,你回來啦。」
殷拓飛快步走近紗紗,興匆匆地說:「瞧我給你帶了什麼。」
他是柳家武館的首席大弟子,柳君子的得意門生,今日奉柳君子之命出城探訪與柳家武館向來交好的「風家武館」館主,純粹是友誼式的拜訪。
殷拓飛無父無母,自幼就在柳家武館長大,這一、兩年來柳君子潛心研習高段內功,柳家武館的大小雜務幾乎都交給他處理,他也任勞任怨,每件事務都處理得井井有條,他這個大師兄是柳家弟子們最好的榜樣。
「什麼?」紗紗湊過頭去,立即驚喜地大叫,「哇!一隻烏龜!」
「很可愛吧?」
看見紗紗樂,殷拓飛也很樂,他把掌中小小的烏龜交到她的手心裡,愉快地想,自己這份禮物真是送到紗紗心坎裡了吧。
她低頭逗弄著掌中烏龜。「真的好可愛……」
小烏龜是很可愛啦,可是,難道她真的那麼沒有女人味嗎?
為什麼就沒有人會想到送她一支金釵或一對耳墜什麼的,甚至有回初雅去江南回來還送她一頂十分流行的東坡巾,那是男人才戴的東西耶,難不成初雅以為她用得著嗎?
殷拓飛完全不知道紗紗在想些什麼,他只一徑愛憐地看著她動人的低垂側臉。
太美了!她白督的頸際多麼細緻,黑緞似的長髮亮麗柔順,兩道彎彎似新月的眉毛,小巧的鼻樑嬌俏可人,哦,她是造物者的神跡,老天爺的傑作!
她突然抬起頭來,冷不防與殷拓飛熾熱的眸光撞個正著。
「拓飛,你在看什麼?」她奇怪的問。
「我……」他驀然漲紅了臉,本能的伸指彈了龜殼一下。「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看烏龜。」
紗紗不以為意的笑道:「我看我得給它找點水喝,不然它會渴死的。」
看著她捧著烏龜走掉,炙陽下,殷拓飛懊惱的在心中大罵自己是笨蛋。
殷拓飛,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喜歡她就大聲的說出來呀,拿什麼烏龜當借口,笨,你才是一隻烏龜!
???
「柳小姐……謝謝。」
虛弱的婦人噙著感激的笑容,小小殘破的斗室因這位好心姑娘的探望而顯得溫暖不已。
她的丈夫前些日子感染風寒過世,留下三名稚子,而她又因腰背宿疾無法工作,生活頓時陷入困境,若不是柳家小姐對他們伸出援手,他們母子四人早斷了炊。
「別這麼說,薛大嬸,你自己要保重。」紗紗細心地為薛大嬸用熱毛巾按摩,希望可以減輕她的痛苦。
這裡是開陵城外的貧民民巷,住的大多是既無工作能力也無積蓄的老弱婦孺,屋子也大半是傾倒毀損的,房屋遇雨漏水,冬冷夏熱,蚊蟲終年徘徊不去,處境堪憐。
她有日跟著衣兒來這裡分送藥草給那些無法進城看病的老人,一看之下大為震撼。
她原以為自己那雜役工兼煮飯婆的日子已經夠苦的了,沒想到世上還有比她更苦之人。
於是她就成了這裡的常客,只要得空,三天兩頭便往這裡跑,若是衣兒藥莊得閒,兩人便會結伴來這兒看護那些風燭殘年的老人家。
她們知道憑她們一己的力量是微薄了些,也不能改變什麼,有富有貧本是社會的現象,沒什麼可抱怨的。
不過她們的作法倒是很符合蘭花會鏟奸扶弱、嫉惡勸善的精神,因此她們深以為傲。
現在連妝丞也加入她們了,身為開陵城第一首富獨生愛女的妝丞,接濟貧民巷最實際的東西就是——銀兩。簡單、好用、不唆。
「大寶、二寶、三寶,來洗澡嘍!」紗紗揚聲大喊。
她把大雜院公用井旁的木盆注滿了水,準備替薛大嬸那三個髒兮兮的兒子洗澡,這種工作難不倒她,可說是駕輕就熟,她三個弟弟揚龍、揚虎、揚豹就是她一手洗大的。
「洗澡!萬歲!」
三個皮小子歡呼一聲,興高采烈的一窩蜂擠進木盆裡,嘻嘻哈哈朝紗紗潑水,而她也樂得跟他們一道玩,一大三小,在陽光下玩水玩得不亦樂乎。
這幅畫面全落在不遠處一雙無比柔和的目光之中,南宮忍俊逸的眉宇透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動容,嘴角微微傾露讚許之意。
這個姑娘不同於他認識的那些皇族公主或名府千金,看她細心餵食婦孺老人吃東西時,臉上煥發出的神采,好像比她自己在吃東西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