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挽起衣袖逐戶為行動不方便的老人們打掃房舍時,不以髒為髒,不以房舍的悶熱為苦,熱誠的模樣就像在清理自己的房間。
現在她與孩子們打成一片,其樂融融、笑意盈盈,再大的煩惱也會在她爛漫的笑容裡融化掉。
因此,她的神態居然吸引了他,讓他駐足觀看,不想驚擾了他們。
「是那位姑娘。」耿京認出了紗紗,唇瓣微揚,露出笑意。
幸而今天平戎沒有來,否則一定又要說一個姑娘家這樣不成體統了,在貧民巷拋頭露面完全不是個閨秀該有的行為。
「幸好平戎沒有來。」南宮忍忽地說道。
耿京笑了。「屬下也是這麼想。」
他們主從兩人倒是默契十足,知道刻板的平戎不會欣賞這樣的姑娘家。
南宮忍的視線仍舊停留在井旁的歡樂畫面上,他若有所感地道:「耿京,在我們眼中看來潦倒待援的貧巷,他們也有我們無法體會的快活之樂。」
一樣米養百種人,城郊的貧民巷一直是太子殿下欲根治的問題,若要人民不反,就要給人民安定的生活,這點原理百年不變。
「正是如此。」耿京同意地點頭,微笑道:「看來少主你今天有所收穫。」
南宮忍微微一笑。「是大大的收穫。」
那頭的紗紗正逐一把薛家小子抹淨身子、穿上她帶來的乾淨衣裳,拍拍他們的小屁股,打發他們進去吃她帶來的熱饅頭。
她倒掉盆裡的水,另打一桶乾淨的井水準備沖沖光裸的腳丫子,不意腳下水流太滑,一個重心不穩——
「啊!」她的一顆心差點飛出胸口,枉她是柳家武館的大師姐,這「定」字訣還是沒練好,差一步就要滑落井底。
「姑娘,小心!」
南宮忍見到,身形如影似箭,瞬間飛至並用掌心穩穩將她慌亂的身子托住。
「謝謝。」紗紗拍著胸口,不經意瞥到身畔的男子面孔,她嚇一跳,雙頰乍然燒得嫣紅。
老天爺!是他!
他他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紗紗本能的摸摸自己的臉,今天臉應該很乾淨吧?他知道她就是他在開陵橋上出手相救的姑娘嗎?
不可能知道吧?那天她根本像是戴了黑炭面具,除非他有透視眼,否則不可能知道她本來的臉是長成這樣明眸皓齒、清秀可喜……
南宮忍微笑注視著她,她看起來很緊張。
那天他在開陵橋上救起她,與她四目交投之時,她也是這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圓睜的杏眼眨也不眨,好像她面對的是個不真實的人。
「你——」紗紗潤了潤唇想開口。
把握機會!千萬要把握機會!她不能再錯過老天爺給她的好運氣了,這種狗屎運不是每天都有的……
紗紗正要開口——
「少主!」平戎遠遠地策馬而來,揚聲喊,「夫人在御花園裡滑了一跤,請您盡速回府!」
南宮忍雙眉一攏,娘摔傷了?
早上還喜孜孜要進宮去和皇太后話家常,他早叮囑過她莫要再穿那雙東洋木屐了,她偏不聽,穿上木屐玩心就重,果然出事了。
「知道了。」他微扯嘴角回應平戎的稟告。
「姑娘站穩了。」南宮忍鬆開扶扣在紗紗腰際的手,與上次一樣,三人三騎匆匆離去。
紗紗一怔,御花園?
雖然她學問很差,不過顧名思義,那應該是皇帝住的地方才有的花園吧?平民百姓家的花園不會叫御花園。
夫人?
所謂夫人是他的夫人嗎?
一定是的,否則他不會那麼著急要趕回去,她老早就該想到像他這麼俊逸非凡的人物不可能還沒娶妻生子。
唉,果然人在大白天還是不要隨便做白日夢的好,省得美夢落空,徒留心痛呀。
???
一葉知秋樓的二樓臨窗老位置裡,紗紗拿出手絹抹掉額際的香汗,順手端起店小二送來的青瓷茶碗,咕嚕一聲,一口氣喝掉一杯茶。
「好熱,天氣愈來愈熱了……」
她的視線無聊的投汪在對面的牆上,那有一幅匾額寫著:
「山好好,水好好,開門一笑無煩惱;來匆匆,去匆匆,飲茶几杯各西東。」
聽說一葉知秋樓的主人是位百舉不中,非常不得志的書生,因此開設茶館抒解積鬱。
茶香引來客香,開陵城裡愈來愈多風雅人士和騷人墨客喜歡在這裡喝茶辯詩,也有許多未婚的男女在此借辯詩、賞詩暗生了情愫。
對於這位人人都道胸襟風雅的茶樓主人,顧衣兒只評了個「酸」字。
「只有有志難伸的落拓書生才會寫出這樣酸葡萄的句子。」
當時顧衣兒不以為然,瀟灑一笑道:「如果這茶樓是我的嘛,我就換上『竹外山影,花間木香』八字,氣大度大,詩意盎然。」
然後紗紗佩服的點頭如搗蒜。
她是不會有衣兒那種高明的想法啦,對於一葉知秋樓,她唯一的想法是這裡的茶真的很好喝。
一葉知秋樓販售的茶是茶中極品,茶色碧綠、香氣撲鼻,喝來清香可口,回味甘醇,所以不管茶樓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還是會來這裡喝茶……
「怎麼回事?」顧衣兒挑挑眉擱下茶碗。
樓下御街上忽地一陣沸騰喧嚷,引得茶館二樓也騷動起來。
沒坐在靠窗位置的客人都跑過來看熱鬧,紗紗與顧衣兒也隨著眾人居高臨下,往樓台下湊趣張望。
熱鬧的御街上,正由八匹通體黝黑的駿馬引路,後領一頂華麗轎子,轎後尚有大列隊伍護陣,浩浩蕩蕩,排場驚人。
與轎子並肩而行的是一匹雪白名駒,上頭的駕騎者是一位年少的俊顏男子,他衣飾華麗,一襲潔白的直綴令他更顯玉樹臨風、俊美懾人。
紗紗呆呆的看著樓下浩大的隊伍經過。
「是他……」她唸唸有辭,喃喃自語。
坐在馬上的他不苟言笑,有股迷人的沉毅。
「原來是駿王府的小王爺。」顧衣兒秀眉揚了下,笑道:「未來權貴中的權貴,年紀輕輕就見解不凡,行事溫和有度,淡於表相,難怪會受到太子殿下的重用,前途不可限量。」
「衣兒,你認得他?」紗紗嚇一跳。
顧衣兒理所當然的看了紗紗一眼。「駿王府的南宮忍,開陵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知道南宮忍的並不奇怪,不知道的才奇怪。
「南宮忍……」紗紗念著這個名字。
雖然她的暗戀情事已經胎死腹中,可是剛剛只是遠遠的看到他經過,她就心臟狂跳到差點窒息,看來她還是別再自欺欺人了,她根本就還在覬覦他嘛。
「他還是准駙馬人選呢。」顧衣兒坐了下來,招來店小二重新沏茶,又點了幾味瓜果。
「你怎麼知道?」紗紗更驚奇了。
顧衣兒挑眉微笑。
「別忘了我家是開藥莊的,病人多,我爹看病的速度又慢,等著無聊,那些街坊鄰居自然就會聊了起來,近日開陵城沒什麼新聞,最大的新聞就是永靖公主的婚事,而南宮忍便是傳說中永靖公主心儀的駙馬爺人選。」
「永靖公主」紗紗重複這個陌生又高貴的名諱。
公主耶,他的婚配人選是個公主,光聽起來就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一定是位非常優雅的皇族小姐。
而她柳揚紗……唉,一個平凡單調的市井小民,只是名武館館主之女,如果硬要加上什麼身份的話,那就是外加三個調皮搗蛋鬼的保母兼大姐,除此之外就乏善可陳了。
駙馬爺,以他那樣的人品自然是當之無愧,只是生平第一次,她埋怨自己為什麼不是個公主?
如果她是個公主就好了,就可以和那個永靖公主一較高下,搞不好她的勝算會很大。
「怎麼?想當公主?」顧衣兒調侃道。
「什……什麼啊!」
紗紗連忙喝了口茶掩飾洩露的心事,不料喝得太快被嗆到,連咳了數聲還無法停止,對面的顧衣兒瞭然於胸,笑意更深了。
???
廣陽殿
杏花爭艷、蜂蝶起舞,春天的新意在皇宮裡飄揚,皇林園更是百花齊放、美不勝收,叫人再三流連忘返。
「愛卿,今年秋狩,說什麼你都不許再讓本王了。」
龍誥興致高昂地與愛將沐浴在御花園的融融春陽之下,今天協助他父皇將一些惱人的國事都處理完了,因此談興頗高。
龍誥——當今東宮太子,也是現任的儲君。
他雖然身形略矮、微胖,距離美男子尚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但才略過人,智勇機警,非常英明。
從外表看來,龍誥眼晴間飽滿有氣,眉不壓眼,顴骨豐隆,一雙沉潛的利目更是顧盼有神,所謂「神清不流、神定不怯、神藏不露、神和不怒」,具備了帝王將相之貌。
也因為龍誥少年英明,未來更是主導大英皇朝命脈興衰的關鍵人物,所以南宮忍才會願意跟隨輔佐,他相信龍誥將來一定是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聽到龍誥的申明,南宮忍微微一笑道:「殿下苦心練習,箭術早已與微臣不相上下,何來禮讓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