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無峻淡淡地啜了口茶,俊臉上沒什麼表情。
「顧鏢頭,我對兒女私情沒有興趣,現只想把駱氏鏢局好好經營,不負我爹的期望。」
「少鏢頭,你已經把鏢局經營得很好啦。」顧大海連忙曉以大義。「再說婚姻大事和事業並無衝突,所謂成家立業,有了妻兒,打拼起事業來也才有意義啊。」
他可以說是看著駱無峻長大的,若不是自己的女兒太平凡,他還真想攀這門親事。
「我爹娘派你來做說客的?」他根本不必猜測就直接有了答案。
爹娘對他逼婚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駱家只有他一名獨子,只要他人在京城裡,整天來往的對象就只有管宣棠和花勁磊兩名未婚的年輕男子,莫怪他爹娘會幹著急了。
一下子被看穿,顧大海搔搔頭。「其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總鏢頭和夫人也是為了你好。」
駱無峻皺著眉,不耐地說:「顧鏢頭不必再勸了,我心中自有打算。」
「你心中已經有了成親的打算,真的嗎?」顧大海眼睛一亮。「那麼你看錦繡莊的柳二千金如何?柳小姐秀外慧中、賢淑溫良,柳駱兩家門當戶對,這門親事再好不過了。」
駱無峻冷眼飄出一道冷光。「我所謂的打算是,這五年內都不談親事。」
顧大海倒抽了口氣。「五年——」
老天!看來他們總鏢頭和夫人短期內是不必指望抱孫子了。
正在替駱家兩老煩惱之際,就見一顆小小頭顱微微探出來,模樣有點窘迫。
「咦?楚姑娘,這邊坐。」顧大海對襄兒招招手。他挺喜歡這個話不多又懂分寸的可人小姑娘。「肚子餓了睡不著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襄兒連忙搖頭擺手。「不是、不是,我不餓。」
為了不辜負那些替她夾菜的好心鏢師,每餐她都很努力的把碗裡的食物吃完才離桌,因此都是吃得好飽。
「不餓?那你怎麼了?」顧大海問。
「是這樣子的。」她小小聲地說:「我房裡漏水,想找掌櫃借個水桶接水。」
要不是房裡真的漏水漏得不能睡,她也不會出來找水桶。
駱無峻起身。他剛好不想再跟顧鏢頭談婚事,這個話題不在他關心的範圍之內。
「我跟你換房間吧,跟我來。」
這裡只有他和她是單獨一個人一間房,男人讓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
襄兒聞言又連忙搖頭擺手,十分惶恐。「不必、不必,我只要借個水桶就行了。」
他收留她,又供她吃住,已經夠恩重如山了,她怎麼可以得寸進尺,還霸佔恩公的房間呢?
顧大海笑道:「楚姑娘,我們少鏢頭說跟你換就是跟你換,不必推辭啦。」
「這樣——」她臉紅了紅,福身行禮。「謝謝公子。」
駱無峻率先踅往客房,襄兒連忙跟上去。他的步伐好大,一步可抵她三步,她要小跑步才跟得上。
真看不出五官這樣斯文優雅的男子會行步如風。兩人到了她房門口,她已經氣喘吁吁,扶著門框喘息了。
「怎麼了?」駱無峻揚起眉,絲毫沒有察覺她的累。
「沒什麼。」襄兒很快的搖搖頭。
推開房門,駱無峻立即皺起了眉頭。
她真是客氣了,這能叫漏水嗎?房間裡簡直就在下雨。
「這裡不能睡人。」他簡單地說。「把東西收拾收拾到我房裡,我今晚跟顧鏢頭、莫鏢頭睡就行了。」
「好。」
她柔順地動手收拾包袱,相處了兩天,她隱約明白他的個性。
他不喜歡把話說第二遍,也不喜歡旁人置喙他的決定,他說什麼,最好是照著他的話做就對了。
這一點又跟她惟一認識最久的男子她爹,大大的不同。
她爹總是聽聽大娘的話,又禁不起二娘、三娘、四娘、五娘的鼓吹軟語,一個主意一改再改,早上說的話到晚上就不算數了,完全拿不定主意。
「好了嗎?」他就站在門外,沒有跨進她房裡。
「好了!」
她趕忙揮走腦袋裡的胡思亂想,拎著包袱走出去。
屬於她的東西少得可憐,就只有那件新娘嫁裳和那頂鳳冠,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出了房門,照樣跟著他又快又大的步伐,這回來到他房門外,她照例是氣喘吁吁。
「進來。」他推開房門,房裡井井有條。
襄兒拎著包袱,拘謹地站著看他收拾東西。他的包袱也很簡單,只有幾套換洗衣物和一把銀鞘的青銅寶劍。
「我就睡在隔壁,要是有事就大喊。」他淡淡地對她交代。今夜客棧人多混亂,難保不會有不肖之徒。
「知道了。」她用力點頭。再次體會到他淡漠的面孔下,那顆極細膩的心。
他走出房間,竟見她也跟著出來,反身掩上房門。
他突然停步轉過身,她差點撞上他。
「你該不會現在要去洗澡吧?」他盯著她。
她羞澀的低下頭。「今天客棧裡客人太多了,柴房一直沒空著,所以我……」
雨天和空氣裡的悶意都使人身子黏膩,還是洗個澡比較好入睡。
他直視著她,眸光與她相對。「你可以明天再洗。」
深夜,荒郊野嶺中的客棧,位於後院的僻靜柴房——
她似乎不知道何謂危險。
「可是……」她垂下長睫毛,咬著下唇。「我想洗。」
一個極沒有說服力的回答。
其實她想說的是,要是明天雨停了,就得趕路,莫鏢頭告訴她,接下來要趕的路都是山路,可能都要露宿荒野。
所以她才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再洗澡,不如趁現在可以的時候,再多洗一次也好。
這些話原該是理由充足,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面對他那張冷峻的臉,她就全都說不出口。
看來她很堅持現在得洗澡。駱無峻撇撇唇,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她。
他轉身,聲音傳到她耳際。「夜深了,我跟你到柴房。」
「哦。」她一愣,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雖然依舊是用小跑步追趕著他的身影,但她心裡暖烘烘的,有種安心、踏實的感覺。
狂風暴雨持續了兩天,直到第三天的中午時分,雨勢終於停歇。
「可以繼續趕路嘍!」
鏢師們都鬆了口氣。困在這什麼都沒有的小客棧裡,真是把大伙都悶壞了。
這趟鏢走了一個多月,他們個個也都掛念著京城裡的家人,再說,過不久就是清明了,一直困在這裡可不成,要趕回去祭祖哩。
上路之後,襄兒依舊和之前一樣,與駱無峻同騎一騎,山林路可比荒野小道美多了,沿途林木蒼翠,鳥叫蟲鳴,因此她覺得很舒服。
她知道他的馬兒名叫飛箭。它是匹極有人性的聰靈駿馬,看得出駱無峻很愛惜神采軒昂的它,就如同他重視他的寶劍一般。
「阿善,你娘子快生了吧?」顧大海輕駕胯下的黑色坐騎靠近,笑盈盈地問。
「是呀。」名叫夏善的鏢師想到即將臨盆的妻子,古銅剛毅的臉不由的露出溫情笑容。
這種由衷開心又溫存想念的神情,襄兒可從來沒有在她父兄臉上看過。
她的八名異母兄弟都妻妾成群,她出嫁的前兩天,她最小的姨娘才為她爹產下一名可愛美麗的小女兒,可是爹連去探望一眼都無,照樣流連在百香閣的溫柔鄉里。
而她的兄弟們在買醉尋歡後,總是對那些妻妾拳腳相向,每當又新納一名小妾時,便對前人無比冷落輕視,所以她的嫂子們多半獨守著空閨。
見多女子成為人妻之後的落寞,其實她相當害怕自己會步上她們的後塵,更不相信世間還有所謂的親情可言,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楚家的女兒都是爹的商品,結合財勢的籌碼,他不惜把女兒一個個嫁給那些年過半百的癡肥商賈。
原以為世間的情分就是這樣冷淡了,然而此刻她心中卻起了微妙的變化。
那位阿善鏢師跟他妻子必定很相愛吧?
只有相愛,才會珍惜牽掛,也才會有那般溫暖的神情出現。
她真羨慕,好羨慕……
「顧鏢頭,傳令下去,前方休息。」
駱無峻的聲音在襄兒頭頂上方揚起。
她的情緒都納入了他的眼中,清澈的大眼微微因激動泛紅,小拳頭緊緊交握著,視線的方向落在夏善勁瘦的身上。
怎麼?她對夏善有意嗎?現在得知夏善有妻,妻子又即將臨盆,所以反應如此激動?
夏善確實是駱氏鏢局裡最年輕有為的鏢師,一身紮實的武藝,性子沉穩內斂。他正在培養夏善獨立護鏢,希望日後可以幫忙分擔幾間鏢局的重任。
她眼光不錯。
他利落翻身下馬,伸臂接她。根據之前抱她上馬的經驗,她的身子輕得像飛燕,楚腰不盈一握,恐怕還不及他兩掌相接的尺寸。
襄兒把手伸給他,腳尖兒一落地,粉頰也跟著微微嫣紅。
「謝謝。」她羞赧地看著鞋尖,根本不敢與他眼光相接。
每一次他抱她上馬下馬時,她的心都跳得像擂鼓,要十分、十分的努力,才可以讓自己對他道謝的聲音不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