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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寄秋

  「失魂落魄幹什麼,主任找妳還不去?」小胖推推她的背。

  「不是訓話就是一些老調重彈,聽了傷心。」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勇敢受死去。」勇士和烈士只差一字,差別在生與死。

  「美麗阿姨,妳好狠心哦!」居然叫她去死。

  一言不發的許秋月抬起秀氣的腿往她屁股一踹。「少裝死,快去。」

  就這樣,尖叫的藏璽璽跌入編輯主任張太郎的辦公室,轟然的大笑聲在身後響起。

  ※  ※  ※

  「藏小姐,妳不必向我行如此大的禮,我怕折壽。」似笑非笑的禿頭主任撫著山羊鬍。

  有得有失,頂上無毛全長到下頭來了,唐吉訶德式的風雅。

  「我是在找地上的銀子,也許有人掉了。」她沒好氣地拍拍灰,一臉不快地斜睨門外的眾人。

  一個甩門,隔絕了門裡門外,沒大沒小的藏璽璽抬了把椅子往主任的對面一坐,中間隔了張辦公桌,雙手托腮地一臉認命樣,要倒垃圾請盡快。

  報社規模在業界不算大,和幾個企業形式的大報社一比就有點小巫見大巫,但是銷售量還算不錯,不致虧本經營。

  全公司上下人不多,現職和兼差及工讀的員工大概四十幾名,每日為「光明報」忙碌著,口碑甚受讚揚。

  一間小報社要生存著實不易,全賴員工的向心力,在時局艱難的時刻願減半薪才能存活至今,不少大企業和工廠都逃不過崩市的股票而宣佈倒閉,可見報社的實力不容小覷。

  當然居功厥偉的大福星非藏璽璽莫屬,打從十七、八歲來打工跑基層就不時屢建奇功,掌握了不少獨家的藝人動態。

  誰會去關心國家大事,杏林史是做給新聞局看的,藝文和社會版以溫馨和寫實為對比,帶給讀者視覺上的衝擊感,真正讓人感興趣的是滿天亂愛的藝人們,他們的一舉一動才是銷售量的主因。

  管他哈日、哈韓還是哈星星,只要哈迷們想看就一定有獨家,維持相當的報業水準不留垢病,這是「光明報」矢志實現的目標。

  凡事有利有弊,小報社在影劇版的成就凌駕大報社的聞名記者,對方在顏面上掛不住總會有些小動作,不是影射相片有合成之虞,便是含沙文字造假,諸如此類好挽回一些下墜的聲望。

  「撿到錢別忘了分我,最近口袋滿輕的。」張太郎意有所指的口氣讓藏璽璽神經一緊。

  「我不跑影劇新聞,你高薪利誘或是拿槍威迫都沒用,我抵死不從。」她是有格調的新聞記者。

  做人要有原則,該堅持就絕不妥協,六親不認才是專業的工作態度,誰來說項都沒折扣可言,即使是她的頂頭上司。

  山歸山,河歸河,山河不相逢。

  「璽璽……」他張口欲言,清亮的女音早一步搶白。

  「請叫我藏小姐,別想假私濟公,我們不是很熟,少攀交情。」不防著他不行,越老越奸。

  老薑辣口,要小心斟酌份量入口。

  「妳很頑劣喔!藏小姐,讀者才是衣食父母,我們有責任提供他們知的信息。」他和緩地說道。

  她就知道他要洗腦了,什麼加薪嘛!「把頭版空下來,我去把計算機大亨的老婆拐來做專訪。」

  「咳!妳曉得大眾的口感很挑,我們賣的是報紙,總要,呃,怎麼說呢……多方位設想以達到盡善盡美,可塑性的記者不該局限於小方格,要放眼世界觀……」

  於是乎,以下是將近半小時的個人演講時間,聽得昏昏欲睡的藏璽璽完全插不上話,支撐著不闔上的迷離星眸,有一句沒一句地瞧他說得口沫橫飛。

  誰說人有言行自由,瞧她多可憐呀!受困於上司的口水中無力上岸,載浮載沉地飄浮在實木地板上,穿腦的魔音一陣陣,每隔一段時間就是她的受難日,在報紙銷售量平平之時。

  從她成為正式員工到現在已有三年了,老調重彈了好幾回,先是長篇大論,再來是情緒激盪,接著是苦口婆心,然後是報社的存亡大計,他的退休金。

  每每復映一貫不變的情節,「老年人」沒什麼創意,虧他還是站在最前線的資深新聞從業人員呢!

  「妳不想想全報社有多少人仰賴這份薪水養家活口,全球經濟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期,人人都有失業的危機,妳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犧牲全報社同仁的生存大計,那是非常不公平的事……」

  說了一半的張太郎無預警地重拍桌面一下,驚醒剛打了個盹猛擦眼屎的女孩,嘴角還有一道不甚明顯的涎痕,一副茫然的模樣。

  念完經了嗎?她該雙手合十地說聲阿彌陀佛或在胸前畫十字架以示敬畏?

  真不容易呀!嘮叨的老頭,他不懂長話短說的藝術。

  「妳呀妳,不能像話些嗎?渾渾沌沌坐無坐姿,真不知道妳媽是怎麼教妳的,目無尊長。」當他在唱催眠曲,一睡天下平。

  噢喔!他侮辱社長。「主任,你確定要去問我媽嗎?她習慣拿鍋子敲你的禿頭。」

  「藏璽璽,妳再拿我的頭髮做話題試試看,我打得妳滿地找牙。」不長進的丫頭。

  「彼此彼此,別再要我當狗仔隊的首席挖糞大使,大家好商量。」她軟硬都不吃。

  張太郎嘴角一垂。「專精的題材才好發揮,妳和藝人們的互動有目共睹,誰不說妳是人才?」

  「你的讚美來自我的傷口,要發獎金請早,我去財經部逛逛。」挖點狗血出來灑。

  「妳……真頑固。」他氣得直扯鬍子,不小心還真扯下幾根。

  心痛無處訴呀!

  「比起你的固執還不夠看。」她做勢就要離去,起身鬆鬆筋骨。

  「等等,這裡有個Case,妳要不要去試試?」拿她沒轍的張太郎從一迭文稿中抽出一份。

  「先聲明,腥膻色和水銀燈的工作我不接。」免得被老狐狸推入虎穴。

  「看看再回答我,不勉強。」眼皮半垂,他的態度和煦得叫人疑心。

  不大相信他的藏璽璽接過一看,兩個眼珠子都快凸了,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麼玩她!

  「你要我去採訪這個目中無人的暴發戶?」先殺了她吧!

  「人家現在是房地產大亨、珠寶商人,對我國經濟有不少貢獻,以偏概全不是好記者的工作態度。」瞧她多鄙視「田僑仔」。

  她咒罵了幾句,表情陰森森。「聽說他謀殺了自己的妻子,你要我去湊整數?」

  「傳聞是未婚妻,但事實真相只有妳知道。」他把餌丟了出來。

  「為什麼只有我……喔!不,你這個老奸臣,秦檜再世。」惡毒的老男人。

  氣得牙癢癢的藏璽璽很想把文稿擲上那張老臉,他根本篤定她天生的好奇心會發燙,終究抗拒不了誘惑而盲目接下自殺工作。

  人對傳說總是特別感興趣,尤其是感性重於理性的二十四歲年輕女孩,當她的職業欄湊巧填上記者二字。

  懸而未明的疑問等於秘密,而秘密和新聞幾乎可以掛上等號,不知道的事物比較值錢,如果此事發生在一夜致富的男人身上,故事性將更有張力。

  而她,受不了不明不白,不探個分明會睡不好覺,老覺得心裡犯疙瘩,不清不行。

  所以,他是賊禿子。

  「沒那麼嚴重吧!看我對妳多好,把壓箱底的好料全給了妳。」管他秦檜還是劉瑾,他眼中只有上升的銷售量。

  她輕哼了一聲,「他上回在電視中對媒體破口大罵,說他這一生只討厭兩種人,一是記者,一是女人,你想我能活著回報社嗎?」

  「這……氣話嘛!他不喜歡別人貿然闖進他的地盤,會叫的狗不咬人。」他抹抹額上的汗,勉強編出拙劣的理由。

  「萬一他不僅叫得凶又會咬人,你打算修改我的保險受益人?」她一向只寫自己的名字,其它人……靠邊站。

  六親不認、六親不認,她就是六親不認,怎樣?

  張太郎好笑地板起臉裝正經。「看來妳是不接嘍?那我派朱清玉去……」

  「舅,這一招不高明,玉姊今天搭飛機去紐西蘭度假,為期十三天。」嗟!老年癡呆症。

  甥舅關係在報社是秘密,也沒人知道報社創始人是她繼父,而其夫人也是她寂寞難耐的母親掛名為社長,她不想因特殊身份引來不必要的注目,因此要所有人保密,誰也不許張揚。

  就因為如此,她才敢和「上司」大小聲,據理力爭堅持的目標,偶爾和他鬥鬥智免得他無聊。

  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阿舅最大。(台語)

  「呵呵呵!妳媽要我問妳一句,幾時回馬來西亞看她死了沒。」這阿姊哦!口無遮攔。

  表情一擰的藏璽璽用不屑的口氣說道:「她有沒有搞錯,我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要回哪去?」

  應該是「去」,老女人的地理觀念差,原諒她太過幸福而忘了自己是誰。

  「母親想女兒是天經地義的事,盡孝道是妳的義務。」這對母女的個性簡直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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