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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寄秋

  「不,我是擔心那堆笨石頭會嚇著你。」他在心底苦笑,幾時原鑽也成了他口中的石頭,聽來毫無價值,俯抬可得。

  「你放心,我膽子很大,沒什麼能嚇得到我。」她心一急地保證,赫然發現手又在他的巨掌中。

  奇怪,手有長腳嗎?怎麼老是莫名其妙地背叛。

  他很懷疑。齊天豫在她清澈無垢的注視下企圖揉平她掌心大大小小的繭。「你不痛嗎?」

  「工作的時候不痛,等完工的時候痛得三天三夜睡不好覺,覺得手快廢了。」她不自覺地向陌生人訴起辛苦。

  「為什麼不停止,有人逼你嗎?」心一陣陣揪疼,不忍她受苦。

  「有呀!」她爽快地回答,不帶半點心機。

  「誰?」兇惡的口氣一出,連自己都訝異不已,他所付出的在意遠超過內心所預料的。

  不以為然的何向晚在見識秦視和東方奏的惡劣之後,雄性生物的凶悍很難威脅到她。

  雖然不常往來,偶爾會在電梯裡見到面,或是在加蓋的空中花園乘風賞花不期而遇,兩人的無禮叫人歎為觀止,似乎眼中除了心愛的女人外,其他都是養花的肥料。

  「我。」她承認對自己並不仁慈。

  「你?!」幸好他沒有鬍子,否則鐵定被她氣直了。

  「我的工作是一門藝術,必須時時闡策自己用心。」雕出她心目中的形象。

  他不否認她的確是位藝術家,而且才華洋溢。「這些繭是當時留下的傷?」

  「嗯!我……」她尷尬地笑,怎麼手還在他的掌握中。

  「別動,你的手讓我聯想到千錘百煉的水晶母石,未經開採的那一種。」隱隱透著柔和的光芒。

  雙頰訕然,她不好意思地動了動腳趾頭。「很粗,不像女孩的手。」

  她爸媽嫌棄得要命,寄來一大堆和手有關的昂貴保養品,剛開始她還很認真地塗塗抹抹,不苗失每一個步驟地按部就班保養。

  可是一拿起雕刻刀和砂紙就忘記手的重要性,懸懸唸唸都是逐漸成形的作品,內心的激越也就越強烈,整個人癡迷地連飯有沒有吃都不曉得。

  直到完工後才發覺手已被她摧殘得宛如斷垣殘區,坑坑洞洞的疤痕實難見人,所以她才會和丁香居的袁江主攻為好友。因為護士可以直接找醫生拿藥,用不著她外出找醫生診治。

  「很讓人感動,我看到一雙執著的手。」他輕輕吻上地掌心的繭。

  何向晚加速的心哈哈略地跳著。「啊,齊先生,這樣不好吧!我們不是很熟。」

  「叫我天豫,你的特權。」他用專注的眼神凝望她,深達而令人心動。

  「齊…天豫,可以放開我的手嗎?它真的不漂亮。」她不習慣和人親近。

  他笑得讓人口乾舌燥。「每條紋路我都覺得美得想收藏,願意給我嗎?」

  她連忙抽回手往背後一藏,兩眼睜得又回又亮退了兩步,可是他亦步亦趨地驅動輪椅進了兩步,高深莫測的表情似要通她進死角。

  淡淡的迷眩讓她的頭有些昏沉,山上的天氣實在不適合她這種「病弱」的都會穴居人,她懷念溫度適中的空淨暖房。

  真要命,她好像有一天沒吃東西了。

  「嗯,你能不能給我一杯水,我好渴。」身體好熱,八成是著涼了。

  齊天豫按下內線電話吩咐傭人送茶上來,順便拿些點心招待客人。

  「你們真的很惡劣,明明山下有一條路直通山上,害我走小徑爬石梯,累得快癱了。」一想起此事,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立即衝散。

  「你走了多久?」他的聲音像在笑,表情卻嚴肅得令人懷疑是否聽錯了。

  「七個小時耶!跌倒了三次,休息了兩次,不小心踩死一株花,捏死了五隻螞蟻……你在笑什麼?」這人太可惡了,嘲笑她的修治判斷力。

  「你……你該不會學龜兔賽跑又睡了一個覺吧?」天吶!七個小時。

  這是他三十年來笑得最開心的一次,怎麼雕刻界的天才有如此平民化的爆笑舉動,可愛得讓人想去疼疼她。

  以一個登山者而言,那條小徑算是捷徑,快步疾走頂多半個小時左右,女性健行者則稍遲一些,四十五分鐘到一個小時即可走完全程。

  普通人來走大約兩到三個小時,甚至常運動的老人家也差不多是三個小時而已,而她卻一口氣走了七個小時,他不禁好笑她有一雙烏龜賜。

  視線往下移,他確定她沒有蘿蔔颶,缺乏日光照射的小腿顯得過度白皙,一條條細微的血管還規律性地躍動著。

  七個小時夠讓人爬完一座山,她口中南南有怨地怪罪踩死了一株花和捏死五隻螞蟻,順便把不小心壓死扶爛的愧疚感也推到他身上。

  三百一十七個階梯……嗯!他倒沒算過,改天他該問問修築師傅,當初建造時共砌了幾塊石板。

  「少爺,你要的茶和點心。」看起來戰戰兢兢的女傭端來了兩盤小點心和一壺茶。

  因為大少爺從不用點心,突然的命令著實不及,準備上難免慢了些,她怕被一絲不苟的主人責罵。

  「好,放下。」

  她訝異極了,東西一放就趕緊離開,以免反覆無常的主人大發自霆。

  「她怕你耶!好奇怪幄。」跑得好快,可以去競選飛毛腿。

  齊天豫倒了杯茶遞給她。「喝吧!短腿妹。」

  「喂!你很過分,我的腿哪裡短了?」頭好暈,可是她不能允許他侮辱她的腿。

  「你花別人步行時間的七倍,我該稱呼你一聲兔子妹嗎?」他直接把茶杯塞人她動個不停的手。

  何向晚又臉紅了,他老是打擊她的自尊。「我欣賞風景不行嗎?」

  「成,只要你不累,愛看多久都是你的自由,大自然不用錢。」她牽強的理由叫人噴飯。

  欣賞風景。

  「哦……」身子頒了一下,她及時抓住他的肩。「我好像快要暈倒了。」

  他當她是開玩笑,哪有人暈倒先做預告。「好呀!儘管倒向我的懷抱。」

  「謝謝。」

  她一笑,輕如柳絮的身子便倒向他,一片黑暗搖獲了她,耳邊傳來一句狼吼聲。

  在深沉的昏迷前她想著,也許台北真的有狼。

  「齊大少,齊大公子,齊閻王,你可真有本事,能把一個好好的女孩嚇出病。」

  戲記的諷刺出自秦東峰口中,他車剛進市區在等紅燈,催魂的鈴聲直響,市政府下了規定,開車中不直接聽電話,因此他打算忽略它。

  電話聲非常有耐心地持續了七八分鐘,他實在頂得不能再煩才將車子停在路邊接聽,本來要嚴詞譴責不死心的對方,可是一聲大吼先震住了他。

  天底下有誰敢對醫生破口大罵,又不是活膩了,偏偏誤交了損友。

  原本一小時的車程他拚命踩油門、闖紅燈,濃縮成一大堆警車在車後追趕的三十分鐘,氣都還沒險呢,一道憂心忡忡的人影拉著他就跑,也不想想人哪有輪子快,它吃電,而他吃五穀雜糧。

  唉!這麼嚴重……

  「你在歎什麼氣,她到底生了什麼病,快點說。」急得口氣微顫的齊天豫緊張的手心出汗。

  故意吊胃口的秦東峰幽幽地一唱。「她的病已無藥可救,我的專業領域幫不了她。」

  「你……你是不是看錯了?再做一次徹底檢查。」不可能,她還那麼年輕有活力,怎麼會……」

  「我是無能為力,她的狀況不是我的能力範圍以內所掌控得了。」他戲劇化地揉揉眉心,像是惋惜。

  他的臉色立即發白。「馬上送她去大醫院治療,不管花多少錢都要治好她。」

  「會被人笑死……」他小聲地咕響。

  「人命關天你還持著發呆,誰敢笑……秦、東、峰,你最好解釋一下。」他的語氣如冰。

  他承認畏懼惡勢力。「貧血加營養不良真的不是我的專門科目,等她腦子長瘤再來找我。」

  「你說什麼——」他狠厲地一瞪。

  「別人我還抱持三分懷疑,可是她……呃,殺了我吧!聞名國際的何向晚居然會營養不良。」分明是餓暈了。

  台灣每年拿多少鈔票去養別國的小孩,自己家的小孩卻餓肚子,簡直是則大笑話。

  尤其是名利雙收的國寶級雕刻師,他先前沒認出這個弱不禁風的何向晚便是那個鼎鼎有名的何向晚,給人的感覺像風一吹就會雙走的模樣。

  結果她是餓到體力不支,兩眼一翻死給他看……嗅!不能用「死」字,不然某人真會砍死他。

  「她會暈倒是因為肚子餓?!」不可思議,她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她還有一點點發燒,不過沒有飢餓嚴重,餵飽她自然會產生抗體,我先幫她打半瓶葡萄糖點滴。」他忍住大笑的衝動。

  「發燒?」他驅動輪椅撫觸她額頭,較常溫貧了些。

  「山上的氣溫本來就低了些,而她的體質比一般人弱,早晚得多添衣服。」一時半刻她是下不了山。

  即使這座山小得可憐,高度不到一千公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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