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過將廟口算命仙講的荒唐話當玩笑說給娘聽,本意是逗她發笑好博得娘的歡欣,不計較她大冷天溜出府遊玩一事。
誰知她一聽完沒有莞爾一笑,反而嚇人一跳的面色沉重,兩行清淚無聲的順頰而下,彷彿心中藏著秘密無法說出口。
可是她真是娘的親生兒呀!爹也對她疼愛有加,不可能像大哥一般由宗親過繼而來,當初接生的產婆可是她的奶娘,哪做得了假。
但是娘的神情又叫她不得不懷疑自己是抱來的小孩,不然哪來的身世之謎?除非她是桃樹下蹦出的成仙花精。
看大哥同樣慌了手腳的安撫娘親,問他大概也不知原由,要找出真相唯有靠自己,這事不查個水落石出怎麼成,她不想妾身不明的當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邵府千金。
「你太誇張了,也許邵夫人想到了什麼難過的事,一時悲從中來,抑不住的淚珠自然滑落。」她不認為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
「才不是呢,你該看看我娘當時的表情,相信你也會懷疑我不是她生的。」震驚過後的悲傷最叫人不捨,她從未見過母親在人前失態。
端莊賢淑、高雅溫婉的她宛如一湖碧水,淺笑斂眉在在顯露當家主母的雅致秀麗,從容不迫的神態像是沒有任何事能擊敗她似,堅韌得有如蒲草。
若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怎會讓她失去了冷靜,驚惶失措的不顧布粥施衣,急忙要大哥送她回府。
頭一次像無家的棄犬被忽視,她心裡有—點點難受,覺得自己不再受寵。
只是她的自怨自憐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一會兒工夫全讓她踢進臭氣薰天的溝渠裡。
她決定了。
要找出真相。
嗤之以鼻的顧以茗用力的彈了她腦門一下,「你犯糊塗了呀!敢說邵夫人不是你親娘。」
見過她們母女倆的人絕對不會錯認兩人的母女血緣,簡直像得讓人頭皮發麻,直叫不可思議,即使邵夫人快近六十,面容光滑細嫩猶如三十出頭的美婦.雍容華貴的光華令人望而生畏。
若說她非邵老爺所出還有幾分可信度,因為不僅外貌、個性都相差十萬八千里,遠不如她那過繼而來的大哥來得相似……
咦!真是要不得的想法,怎麼她也跟著迷糊了,銘心絕對是邵府的千金不會有錯,以她娘的堅貞不可能偷漢子賴在邵老爺頭上,且他們夫妻間的恩愛是有目共睹。
「哎呀!很疼吶!人家只是懷疑,預設立場先可憐自己一下。」說不定她真是外頭抱來的。
「可憐個頭啦!你到底說了什麼話讓邵夫人淚流不止?」她比較可憐,硬是被她從茶行拉了出來,原本想好好打扮,好赴傍晚與朗飛的約會。
攏了攏鬆開的毛裘,邵銘心怕冷的直縮脖子。「我不過說了『身世之謎』四個字而已。」
「真的?」只有那麼簡單?
「真的,真的,難道你還不信我,我很少騙人的。」一顆頭直點,就怕人家不相信她的無辜。
很少不代表從不,偶爾還是有幾個倒霉鬼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邵銘心的保證讓她很不安心。「身世之謎應該去找你爹娘問個明白才是,你找我有什麼用。」
她又不是當事人,哪曉得前因後果、來龍去脈。
「因為你比我聰明嘛!不找你要找誰,我爹娘看樣子肯定不肯據實以告,否則為何會隱瞞至今。」
還是靠自己較穩當。
很想歎氣的顧以茗看了她一眼說:「別太高估了我的聰明才智,我沒你所想像的無所不能。」
「可我只有你這個朋友,你不能不管我哦廠她耍賴地要她幫忙。
肩上好重,她是存心賴上她。「你要我怎麼管,上廟裡求神明指點?」
這種事可大可小,弄個不好可就難過了,幫人不成反害了人。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打虎、捉賊的一家親,輪不到她這外人窮攪和,邵家二老對女兒的疼寵和呵護不知羨煞多少女兒家,恨不得重新投胎成邵家女,她實在沒必要將一池清水弄濁。
老人家不肯說明原由必有為難之處,何必硬要扯出陳年秘辛,萬一真有那麼一回事要如何收拾,難道要當做從未發生過,回到昔日和樂的生活?
「你好壞心哦!人家是誠心請你幫個小忙,幹嘛搬出神明嚇我。」子不語怪力亂神。
求人是這種姿態嗎?整個人都縮進毛裘內只露出一張清靈小臉。「我自認能力不足,無法擔起重任。」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吶!」邵銘心語氣可憐兮兮的令人有罪惡感,清亮的眸子蒙上一層水氣。
「邵、銘、心,你敢擺出牲畜無害的神情試試,我絕不會上當。」該死,她幾乎成功了。
幾乎。
她裝得更無助地顫動著沾了寒氣的羽睫,無比謙卑。「如果我無家可歸了,你會不會收留我?」
「等你流落街頭再來敲門,我會看情形要不要留你。」凡事得預留退路,以免自打嘴巴。
「以茗,你幾時變得這麼無情?枉我把你當成最知心的手帕交無所不談,你……你居然要拋棄我……」
她好傷心哦!
佯哭的上下抖動纖弱雙肩,第一聲哽咽都還沒出口呢!兩腳差點離了地,回蘇州見姥姥。
「冷哪!你幹嘛扯我後領,萬一著了涼我就不能追查自己的身世了。」
好險、好險,沒讓冷風灌人衣裡。
她邊縮邊躲的將身子裹得像一顆人球,瘦弱的小腳靈巧的動個不停,活似生了腳的雪球叫人莞爾,讓忍不住笑意的顧以茗無法棄她於不顧。
真是敗給她了。
「反正養生堂多得是祛寒的藥材,隨便配個兩副還愁好不了嗎?」有那麼冷嗎?
在她看來還好,下雪前總有一段暖和期,不致冷得令人受不了。
瞪大了眼,邵銘心不高興的微噘著嘴。「原來你巴不得我一病不起,好甩掉我這個小麻煩。」
「你也知道自己是麻煩呀!」這才是她的真性情,一個不怎麼老實的千金小姐。
「以茗……」壞心腸的姑娘。
顧以茗沒好氣的舉起手阻止她開口。「雖然我幫不了你,不過我曉得有個人一定肯出手相助。」
那個人最喜歡難解的麻煩了,就不知他肯不肯接受眼前的大「麻煩」。
她指的是人。
「你沒騙我?」邵銘心抱持著懷疑態度,紅通通的鼻頭煞是可愛。
「我又不是你,愛耍小心機。」把人耍得團團轉,玩弄於股掌間。
「哪有,我最乖巧善良了,夫子們常說我是他們教過最好學不倦的學生。」她沾沾自喜地露出春陽般的笑臉。
不想拆穿她的顧以茗失笑的搖搖頭。「是,我的好妹子,天子腳下就屬你最正直了。」
「唔!取笑人家,我臉紅了啦!」其實是凍紅的,水嫩的肌膚禁不起寒風的蹂躪。
「少裝了,我看你是凍壞了,先找間茶樓喝口熱茶暖暖身,省得你凍僵了。」
熙來攘往的街頭滿是叫賣聲,一抹微陽才剛探了個頭,層層雲氣已包住它的金光,稍微回暖的天氣又轉為陰寒潮濕。
一陣陣冷風襲來,原本不覺冷意的顧以茗受了身側「雪球」的影響,不自覺的環起手臂保留一絲暖意。
星子般的瞳眸眨呀眨的,她偏過頭一問:「為什麼要喝熱茶才能暖暖身子,不能改喝雪融的冰水嗎?」
又是為什麼,為什麼熱茶暖身而冰鎮蓮子卻能消暑?實在沒什麼道理,不都是由口而入嗎?
「懶得理你,你要是凍死街上就不用追查身世之謎,我也落得輕鬆。」顧以茗頭一抬,似有靈犀的瞧見她日盼夜盼的熟悉身影。
咦!她在看什麼?跟著仰頭一望的邵銘心只瞧見一個男人的背影。
「以茗,他好像竹馬大哥哦!」唔!他身邊似乎多了個影兒。
眼一瞇,瞧不分明的小人兒仍舊將自己裹得圓滾滾地,腳步輕盈地像是踩著雪花飛舞,一把繪上牡丹的油傘立即為她遮風擋雪。
身為丫鬟的銀雀可是準備得十分齊全,不只吃的東西琳琅滿目,竹籃下層還有小姐的繡鞋和羊毛兜肩,以防她濕了鞋或滑倒可以替換和保暖。
可見她伺候的小姐有多嬌貴,挨不了餓,受不得凍,捧在手心怕化了,必須花費更多的用心才呵護得了。
「什……什麼竹馬大哥……」一碰上青梅竹馬的心儀男子,顧以茗的靈光不由自主的變為遲頓。
唉!又來了,真叫人失望。「不就是朗飛朗大哥,你的心上人。」
巴掌大的一張小臉寫滿唾棄,搞不懂她為何會喜歡上一個燈籠癡,粗心的忽略近在眼前的珍寶。
以以茗的聰慧才智怎會栽在這種人手上,神智不清的交託一份注定苦澀的情意。
「呃!呵……,真巧是不是……我們也去喝茶……」她的眼中只容得下一人,整個人為之憨傻,不復聰明伶俐的模樣。
「喝茶?」微露古怪的神情,邵銘心回頭—顧身後撐傘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