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她的貼身丫鬟,會意的銀雀連忙翻動竹籃中層。「小姐,你要的茶包。」
「嗯!咱們喝茶去,順便請夥計溫溫冷掉的糕點。」還是熱熱的比較爽口。
「是的,小姐。」
雪,一直下著。
直到日落時分。
但是沒人注意它何時停止,因為邵府千金的嬌貴足以令所有人忘卻外頭正飄著雪花,她帶進了一室的驚奇和錯愕,以及寒意。
炭火似乎不夠用了。
第三章
靖羿的笑意始終沒停過,如同茶樓外的雪花不斷落下,微掀的嘴角漸漸拉高,興味十足的捨不得眨眼,怕看漏了眼前的奇景。
他從沒見過這麼有趣的雪人……呃!是佳人,幼狐一般的美麗大眼骨碌碌的轉著,好奇的觀察茶童斟茶的姿勢而忽略他鐵青的臉色,直問他為什麼茶水不會外濺。
茶點三小盤,每盤三、兩塊,精緻可口的直冒熱氣,清香的桂花味及冷梅香氣溢滿鼻間,令人垂涎三尺地想嘗口味道。
紫砂壺裡裝的是茶,可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會去動它,因為那是邵神醫專為愛女調配的藥茶,調養她畏寒的單薄身子免受寒氣所傷。
即使入了暖氣環繞的茶樓,她依然一件毛裘由頭至腳包得如一團毛絨絨的小白狐,睜大討喜的雙眸打量四周,好奇的眨動蝶翼般的輕羽惹人憐愛。
茶色是自製的,茶點是自帶的,除了茶水的供應外,連服侍的丫鬟都是自家下人不需茶童動手,真不知她怎能理直氣壯的享用人家的地方。
難怪茶樓的夥計個個沒好臉色,像迎進了瘟神嚴陣以待,笑容全沒了地板起臉來。
「算命的說我佳期已近,你看我是否真的滿面喜色,等著夫家上門提親?」
莫名冒出的一席話,為之一怔的靖羿含著笑聲一噎,「姑娘為何忽出此言?」
拉著裘衣捧起熱茶,怕冷的邵銘心連纖指都未露出。「因為你一直盯著我瞧,害我以為你是我命定的夫君。」
「什麼……咳!咳……」一口氣嗆著,他當自己聽岔了含意。
「雖然我生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姿,可是你千萬別相信術士之說,小姐我不可能在元宵前把自己嫁掉。」愛慕她的人實在太多了,叫她無從選擇。
忍不住的大笑聲流瀉在二樓雅座,靖親王府的小王爺笑得合不攏嘴,完全失去平常偽裝的冷靜,嘴邊的話滾了——圈又吞下肚,無法理解她的自信打哪兒來。
見識過無數的宮中美女、大臣千金,他還是頭一回遇上這麼怕冷又好玩的小東西,口氣狂妄的先用軟噥嗓音阻斷旁人對她的傾慕之意。
他真想拉掉她那礙眼的毛裘瞧個分明,看看是否如她所言的傾城傾國,絕色一身。
而非僅見那張出塵的容貌四下張望,無一刻安分的溜來轉去,讓人想出聲制止她不合閨閣千金的舉止,安靜地喝完她眼前的藥茶。
「你在取笑我大言不慚嗎?你認為我高估了自己的容貌?」對於不熟的陌生人,生性活潑的邵銘心顯得拘謹。
他悶笑的掩去戲謔。「姑娘的花容月貌全包在裘衣之中,讓人實難回答。」
「為什麼你滿口虛偽呢?我的臉明明還在,哪有包住。」她指指快被落發遮蓋的小臉。
「咳!我想你需要一面銅鏡照出你此刻的模樣。」她的臉還沒他手掌大。
真的很小,小小的臉兒,小小的秀氣鼻子,連紅艷似桃的朱唇都小得讓人想一親芳澤,唯一不小的是那雙充滿靈氣的翦水淺眸。
她是真的不懂,而非裝出來地微傾著身子。「你們為什麼都不冷?我凍得手腳都麻了。」
「那是你身子骨差,越是畏寒越是容易生寒,把毛裘收了吧!」他身手欲取走她雪白的裘衣。
誰知落空地只撈到一把風,她反應靈敏的像是雪地裡的雪兔,逃生能力出入意表的快速,叫人為之傻眼。
「我們小姐只是怕冷而已,她健壯得像頭牛,連點小風寒都沒受過。」所以老爺才會信任她,將邵家最珍貴的小姐交由她服侍。
得意忘形的丫鬟誇耀自己照顧人的本事,渾然忘卻主僕的分野。
「銀雀,你踩到我的鞋子。」聒噪地該挑百擔水,洗全府上下的冬衣。
「啊!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你一下跳得太遠,叫奴婢來不及縮腳。」銀雀驚慌的跳開,一臉驚懼怕受責罰。
完了,完了,她怎麼那麼不小心,一不留神踩上小姐的繡鞋,不知有沒有傷到皮肉。
「你真吵。」好在她閃得快,不然非凍死不可。
一聽見小姐如絲似緞的怪責聲,立刻噤言的銀雀趕忙伺候茶水、糕點,將角落的炭盆移近再加些新炭,一氣呵成不拖泥帶水,氣煞了等著賺賞銀的夥計。
若非顧及她們身側出手大方的貴客,主僕倆近乎挑釁的舉止早被人一把轟了出去,哪有閒情逸致吹著熱茶慢啜,一小口一小口的嚼著甜糕。
只可惜少了張舒服的軟椅,斜倚焚香、嬌慵無力,貴妃一般的受盡寵愛,只待君憐。
「看不出來你這顆球倒滾得挺快的,原來球底下還長腳呀!」抓空的靖羿揶揄著,難以接受居然有姑娘家會避開他。
當是讚美的邵銘心笑逐顏開的踩了兩下腳。「以茗說你最擅長解謎,你真的能幫我嗎?」
「以茗?」她是誰……「你是指朗飛的小青梅?」
「對呀!她是竹馬大哥的小青梅,嘻嘻!他們很配對不對?」她挑了個近窗的位子,遠離他一臂之遙。
兩小無嫌猜,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早先是四人並一桌,稍做招呼後,怕回答不完問題的朗飛借口趕燈籠先行離去,見心上人失去人性的顧以茗也棄友尾隨,準備回府好赴傍晚之約,落得兩人相對無語。
不過沉寂是一時的,半盞茶的時間不到,同樣捺不住性子的兩人很自然的聊開了,無任何芥蒂。
雖然有些於禮不合,但是急於解開身世之謎的邵銘心從不理會世俗眼光,有點小任性的率性而為。
滿人人關以來逐漸漢化,而漢人也習以為常滿人的大漠性格,滿漢融合的習性漸成中庸,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不再死守禮教,大膽的走出家門增長見聞,與男子平起平坐話風月。
而因老來得女備受寵愛的邵銘心是府裡的一顆明珠,人人捧著、護著,生怕有一絲損傷,哪會限制她愛外跑的天性,只要不傷了自己,邵家二老從不曾說句重放任她為所欲為的玩得開心。
「竹馬大哥,這句稱謂頗為貼切,青梅與竹馬,天成一雙,地合一對。」的確相配。
可是要等那頭牛頓悟可能得受不少折磨,近在咫尺往往不如遠在天邊,看得見天上的星辰,不見得看得見身邊的佳人。
「不不不,還是不要湊在一起比較好,竹馬大哥是個燈籠癡,以茗要是嫁給他肯定是還淚千行,天天揪著心數黃花落葉,坐愁發成霜。」一想到好友的癡心,她就為她抱不平。
什麼人約黃昏後嘛!年年失望淚洗明月,看得她滿腹牢騷不吐不快,不忍心她繼續癡傻而得不到回應。
「我以為你會樂見有情人終成眷屬呢!」畢竟姑娘家向來多情。
撥了撥遮住前額的發,她悄悄的吐吐舌。「才不呢!起碼要有個情在,竹馬、竹馬,竹本無心哪來情?我看是一場空。」
唔!有點學問。眼露興味的靖羿打量著她。「峰迴路轉疑無路,你又怎知沒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考我呀!」呼出熱氣暖暖手,她一臉興致勃勃的應對。「門前遲行蹤,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
「李太白的『長干行』已然點出青梅竹馬的悲哀,即使小時感情融洽,可惜男人像蝴蝶一樣四處探蜜,絕不會留在同一朵花上,傷妾心、紅顏老是青梅的下場。」
為之一怔,靖羿好笑地點點頭。「原來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的解釋是指男子如蝶採蜜,一朵又一朵呀!」
叫人佩服的理解力,原來他的夫子教錯了,詩中所指並非見著了園中蝴蝶雙飛而觸景傷情,她的解釋更貼合人心,不然何必坐愁紅顏老呢?
什麼事會比丈夫的變心更傷人,等不到歸來的依靠是婦人最大的悲愁。
「你在嘲笑我博學多聞嗎?」她可是用了心查古書,「長干行」中的青梅到最後還是等不到她的竹馬歸來。
所以咯!她的解釋是正確的,連夫子都讚揚她才思敏捷,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詮釋此佳作。
只是他當時的表情像是吃了十斤黃連似的,眉上打了結地由牙縫發出讚歎聲,兩排白牙咬得咋咋作響。
才喝入口的茶差點噴出的靖羿忍笑的搖著頭。「小姐的見解如雷貫耳,發人省思。」
「為什麼……」發人省思。剛要出口的問題連忙打住,她想起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