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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寄秋

  一出北京城,一路邊玩邊惹事的端敏簡直樂不思蜀,先去了太原,後去了開封,接著往西安而去,如今置身蘭州市集。

  眼見離大漠已是不遠,她反而慢下步伐長居客棧雅房,細細品賞這彙集各色人種的城市。

  她在北京城曾見過傳教的神父、牧師有著灰濁濁的眼眸和枯草似的褐髮,此處更有藍眸、綠眸混雜在一群黑眸中,髮色更有囂張跋扈的金棕色、紅色和燒焦的土黃色,甚是怪異得有趣。

  也有不少文人騷客故作風雅,題詩作詞地詠歎離別苦,酒更是一杯一杯的斟。

  然即使是太平盛世,路邊仍有行乞的丐兒們,一見稍微稱頭點的公子大爺、好心姑娘就圍著不走,隨即唱著乞兒調伸長手臂,盼能討得一餐溫飽。

  「巴圖,他們好可憐,一個個面黃肌瘦,我們施捨些銀兩……」

  巴圖小指一翹、聲音半揚地回道:「公子,你想向衙門要些路費嗎?」

  「咱們盤纏不夠嗎!」這些都是大清子民,理應照料才是。

  「你自個兒盤算盤算,住要住最好的,吃要吃山珍海味,不時還得打賞轎夫和沿路買些小東西,還有上回在開封救濟一群孩兒寡婦……」

  不是他愛叨念,公主就是心腸太軟,看唱小曲的父女貧病交加就施以援手救助,大夫開了幾帖藥就用了十五兩,她還順手留了十五兩好讓他們做點小生意維生。

  上個月路經紅袖坊,見一女子哭哭啼啼在坊外與三名大漢拉扯,她一時好奇地趨前一問,才知好賭爹親賣女以還債,沒有個一百兩銀子可當定了任人狎玩的花娘。

  她二話不說地又當起散財童子,不要人家報答地丟下銀子撕了賣身契,瀟灑地轉身就走,一點都不考慮銀子來得不易。

  兩萬兩銀票如今已花了一萬兩,而這位任性的嬌嬌女還不曉得要玩到幾時,他不節制些怎麼成。

  要是再揮霍下去,過些時日,恐怕會多出一老一少的乞兒向人要飯,那時蓬頭垢面的連親近之人都不認識他們,看她拿什麼同情人。

  「不是我要囉嗦,做善事要量力而為,如果你打算不吃鮑魚、魚翅,改吃包子、饅頭配豆漿,那倒還可以。」

  端敏瑟縮的一瞟。「有那麼慘嗎?」

  不是包子、饅頭不好吃,而是宮中御廚養刁了她的胃,不是美食還真是吞噎困難。

  「不慘,只要公子肯上知府衙門亮出身份,咱們游個三年五載不是問題。」他也玩出興頭了ˍ

  「討厭,人家就是不想被皇阿……阿瑪得知下落嘛!你老是氣我。」好啊,這個巴圖竟愈來愈不怕她這個公主。

  「公子,你現在是男兒身,可別人家人家說個沒完,徒惹是非。」巴圖小聲的囑咐。

  「什麼是非?」她眨眨無邪的清瞳一問。

  他輕喟一聲解釋。

  「旁人會懷疑你是女扮男裝,或是面首。」

  「面首!?」

  「供人褻玩的小相公。」

  「哇!是這麼嗎?我有沒有露出破綻?」她低下頭審視一番。

  巴圖拉著她避開糾纏不休的乞丐。「別看了,有欲蓋彌彰之嫌。」

  南北雜貨一應俱全,叫賣的鄉音不絕於耳,兩人看看南方的水貨、綢緞,再瞧瞧北方來的皮貨、藥材,不時比較兩地的差異。

  在皇宮內苑長大,又是最受寵的皇女,什麼稀奇珍貴的寶物她沒見識過,但走馬看花地繞了一圈,她還是買了一串藏女兜售的山花,雖然巴圖不太願意掏出銀兩,直嚷嚷哪有「男子」買花之理,可是她置之不理地捧著花就走,他還是得乖乖付帳。

  「好了,一束花而已,又不是搶劫錢莊、淫人妻女。」巴圖好聒噪,早知道就帶白金兒不帶他。

  「公子,你、是、男、人。」巴圖加重語氣提醒,瞧她捧花細聞的姿態引來多少人側目。

  一路上麻煩還不夠瞧嗎?要不是兩人都有點武功根基,早讓人剁了餵狗,豈能周全至今?

  「人家……」

  「公子——」他重叫了一聲。

  端敏不快的嘟著嘴。「巴圖,我是誰?」

  「你是……天家公子。」皇上是天嘛!何必多遑。

  「你又是誰?」

  「老奴是天子腳底下的一個賤僕。」出身本卑微,家貧做太監。

  「既然如此,你幹麼老指責我的不是,到底誰是主誰是奴。」她微怒地瞪著他。

  「是,老奴多嘴,公子責備得是。」無辜得緊,他是為她著想還挨罵,真是不值得。

  一陣嘈雜的人聲由遠處傳來,一向愛湊熱鬧的端敏自然不落人後地跟著人潮走,自歎自哀的巴圖只能緊隨著護後。

  人群一撥空,一顆黑色的小頭顱就這麼一冒,而身後是氣喘不已的老人家。

  她一見眼前情景即鼻頭一酸,那七張破草蓆底下不知蓋了什麼鬼東西,剛剛風一吹過,好像有看到腳指頭,該不會是死人吧?

  低低輕泣的哭音十分傷悲,端敏瞧見草蓆一角跪著一位全身白麻的身影,抽動的細肩顯示出是名女性,她憐憫地一瞄身側白布上四個大字——

  賣身葬親

  「原來死的全是她的親人,真可憐。」怎麼一下子死7七位,倒霉。

  「公子,別再插手管閒事,想想你的燕窩和冰鎮蓮子。」哼!死人有什麼好看,觸霉頭。

  她回頭一橫,怪他多話。「那些東西少吃一口餓不死人,本宮……公子不缺那一點銀子。」

  「公子要當乞丐可別牽連老奴,我家爺兒和夫人可少不了我巴圖。」他說得欷吁。

  這一走便是兩個月餘,煒烈貝勒和少福晉應該已回府了,偌大的恪恭郡王府若沒人打理里外,下人們不知會不會偷懶不做事?

  當初以為,以皇上的精明,禁衛軍的能幹,不出數日便會追回私下離宮的和孝公主,他也好鬆口氣回府繼續當他的大總管,所以只隨意找個小管事交代一下而已。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兩人都出了關來到蘭州,居然還不見追兵?可見這些精兵的素養實在不精。

  「巴圖,你很吵耶!」

  她……她……竟然嫌他吵!「老奴不管你了,公子請自便。」餓死別怪我。

  巴圖的女人性子一使,當真不管她死活的退到一旁。

  四周的人聲依舊,知情的獵戶紛紛討論著,看能不能湊些銀兩買幾口薄棺安葬。

  「請問這位壯士,她出了什麼事?」

  高壯粗擴的王大新一顱眼前不長毛的「少年」。「還不是官逼民死,小孩子不懂事快回家,別自尋穢氣。」

  「我不是小孩子。」氣死人了,她哪裡小?頂多長相稚氣了些。

  「去去去,這裡沒戲好看,去買糖葫蘆吃。」他推了她一下。

  不甘被看輕的端敏大聲一喊。「她,我買下了。」

  眾人露出狐疑目光,不相信一個半大娃兒有本事葬了七口棺。

  「這位小爺,你真要買了奴家?」

  一抬頭,白麻蓋頂下的臉孔竟出奇的清秀,宛如雪中白梅般淡雅秀麗,是位年方二十左右的姑娘。

  「多少銀兩?」死巴圖,退那麼遠幹什麼!

  「十兩銀子,奴家的家人……」

  不等她說完,端敏驚訝的指著她鼻頭一呼。

  「七口棺才十兩銀兩,怎麼沒人出得起?」關外人這麼窮嗎?

  「不,公子,十兩銀兩可不是小數目,那夠我們一家老少六口用好幾個月了。」一位老婦啞著嗓音說道。

  啊——十兩很大呀!不就是一道鑲玉丸子的價錢。「呃!我……我以為……才一點點……」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在宮裡要什麼有什麼,她哪知銀子的用法,那全是下人們在處理。

  何況她吃的用的都是動輒百兩、千兩以上的極品,隨便一件配飾都不是尋常人家添購得起的,且大都是使邦的貢品,她根本不曉得平民百姓收入的多寡。

  「聽你的口氣似乎很有錢喔!」

  端敏訕笑地招招巴圖。「我的錢不多,全由他保管。」她袋中根本無一毛。

  巴圖根本不想理會她,但是礙於她的身份,只得蹣跚地擠進人群中。

  「公子,我們都快沒錢吃飯了,你還做善事呀!」他故意大聲嚷叫,讓別人當他們很窮。

  「我知道啦!給我十兩就好。」她用眼神警告著,要他別讓她丟臉。

  「唉!給了十兩要勒肚皮了。」他長吁地掏些碎銀湊成十兩,盡量不在人前顯露暗袋內的銀票。

  「噶,給你。」

  感激涕零的賣身女正在接過巴圖手中的碎銀時,一錠金元寶突落入她掌心,打散了那些碎銀子。

  「好大的膽子,誰敢和本宮……子搶人。」瞠目一視的端敏怒瞪眼前的華衣男子。

  此男子故作瀟灑地搖著描金扇,身後跟著一群看似受過訓練的侍衛,大搖大擺地輕蔑她一眼,便輕佻地以扇柄挑起賣身女的下巴。

  「嘖!好個美人兒,就跟爺回府當個曖床侍妾,爺不會虧待你。」瞧這皮膚多細嫩。

  「我……我……」賣身女害怕地往後一縮,以求助的眼神投向端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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