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住,你若能說服他,主子的笑容一輩子就是你的。若失敗……」十九故意停頓,讓寶春自己去思量後果。
「失、失敗?」寶春臉上血色盡褪。說服不了皇甫解毒的話……她的眼神移到靜躺著的皇甫,小手緊緊反握著他冰冷的大掌。
「你以為主子的毒還能撐多久?」十九下重藥,絕對要賣春接下。
當然他不可能告訴寶春,主子的毒雖然難解,但憑主子的醫藥根基,要避免毒發身亡太過容易,所以撐個五十年也不成問題。
「你做不做得到?」十九強忍住笑對寶春道。
寶春想也不想地大喊,「我做得到!」
十九和李廚娘眼神交會。難怪主子老喜歡逗著寶春玩,因為她實在是太好騙了!
※※※
等待皇甫清醒的日子是如此漫長。
寶春幾乎是形影不離地守著他,儘管十九和李廚娘千拜託萬保證,皇甫絕對不會睡到死,但寶春堅持要見他張開雙眼。
每天一大清早寶春會先到廚房親手為他熬上一鍋排骨粥,也只有這段時間,寶春會離開他房裡,待粥熬煮完畢,她就捧著熱騰騰的粥坐在皇甫床邊,等他清醒。
她希望他醒來就能吃到熱粥,可惜她每天辛苦熬煮的粥都盼不到皇甫清醒,她只好每天在五更過後,淒淒慘慘的將冷掉的粥一口一口地送進自己嘴裡,可憐低泣的模樣活脫脫像個棄婦。
「主子還沒醒?」李廚娘在送來午膳時,都會在皇甫房內陪寶春待上半刻,而每天開頭都是這句話。
「嗯。」寶春哀怨地回應。
「主子最長還睡過十六天呢,今天不過才第四天,別擔心。」
「可是他都沒有翻身,連動也不動。既不打呼也不說夢話,姿勢都沒變過。他都不會餓嗎?」寶春苦著小臉,覺得他睡得像具死屍。
「主子現在是一點知覺也沒有,當然不覺得餓羅。你偷捏他他也不覺得痛。」
李廚娘當真還想示範給寶春看,但被寶春急急阻止。「不要啦,他已經很可憐了。」
「瞧你,像個保護小雞的老母雞。」李廚娘取笑她,可又擔心這幾天的勞累會拖垮她的身子,「你自己也要照顧好自己,這些天都沒見你吃什麼,睡得又不多,萬一主子醒來,你卻累垮也不是辦法。」
「我不會累。」寶春完全是靠著意志力在支撐。她投給李廚娘一個淺笑後又繼續捧著粥,低下頭看著藥書。
「寶丫頭,你啥時對醫書也有興趣?」
寶春露出苦笑,「這上頭歪七扭八的字,我壓根兒認得不多。可是皇甫說他的名字就在藥書裡,說什麼我也要找到。」她指指藥書,好在這本《百草珍方》裡,每種草藥旁皆附有墨畫圖解,她也只能看圖認藥了。
「辛苦你了。」李廚娘拍拍她的頰,給她精神上的鼓勵,「我還得出門一趟,晚膳時我再叫你。」
「好。」寶春乖乖應聲。
目送她出去後,寶春將藥書放在膝上,靠著床沿,蟯首枕在皇甫床上最角落,從這個方向只要輕輕抬頭,便能看盡皇甫深刻的五官。
「你要快快醒來喔,我好想念你的笑容和聲音……」她的目光流連在他臉龐上,口中還不斷小小聲地喚著。
寶春閉上眼,在疲累中放任自己入睡片刻。由於窩在床沿加上側著頸子入睡是相當不舒適的睡姿,所以即使無人叫醒她,她也會因為項頸酸痛而清醒,這樣可以確保讓她不至於睡到不省人事。
烏黑細長的青絲,無心地覆掩在她的臉及他的掌上,小臉的主人無知覺地沉沉睡去,掌心的主人卻因滑順細膩的觸覺而微微振動……
※※※
脖子好酸!
寶春口中逸出一聲嚶嚀,緩緩轉動僵硬頸子的同時也睜開雙眼,她握拳輕敲自己後頸,讓酸痛的不適稍稍遠離。
現在是什麼時辰?
寶春看著屋內外一片黑濛濛,看來她是睡過晚膳時間。她起身拍拍皺巴巴的裙擺後才取出火摺子掌燈,習慣性地又準備坐回床沿。
「你又快睡過一天……—」寶春才對著床鋪方向開口,猛然發現床上空無一人!她反射性地跳上床,壓扁一床的錦被,而皇甫不見蹤跡!
「皇甫?!」寶春再度像只無頭蒼蠅飛出房外,準備在幽黑的府園內尋找皇甫的身影。為什麼他醒了卻不叫她?
一隻有力的臂膀扣住寶春的手,她開心地回過頭喊道:「皇甫!」
「不是。」十九的臉龐藉著月光緩緩呈現,他早料到寶春發現主子不見後,定會開始狂奔,所以他一直守在門外。「主子在煉丹房,他醒了。」
寶春耳內接收到十九最後三個輕描淡寫的字——他醒了!
「真……真的?!」寶春不確定地低問。
見十九點點頭,寶春緊繃數天的精神霎時放鬆,邊哭邊笑,「他醒了!他醒了!」她抽抽噎噎地重複,字字句句含在自己嘴裡,任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早告訴過你,主子絕對不會有事,誰教你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十九難得好心情地調侃她,「活像個等不到相公的怨婦。」
緋紅的彩雲飄上寶春的雙頰,「人家擔心嘛……」
「好啦,你到底要不要去見主子?」
「要。」寶春胡亂抹去淚水,「你說他在哪裡?」
「煉丹房。」
寶春才跨出一步,又急忙回過頭詢問十九,「我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很嚇人、很糟糕?」她摸摸自己的散發,又俯首瞧瞧皺巴巴的衣裳。
「你以為你要去拜堂嗎?夠好看、夠可愛了。」十九右手平伸,掌心朝天,做出個恭請的姿勢。
「謝謝。」寶春總算開心地往目的地奔去。
「等等!」十九喚住她飛舞的腳步,提醒道:「別忘了向主子提解毒的事。」
寶春拍拍胸脯,給他一個「交給我」的笑。
「真是越來越熱鬧了。」十九失笑地看著遠去的人影。
皇甫府邸北邊,沿著山麓直前的山腰,便是種植數片薰衣草園的圃地,而通往山麓之前便可見一楝矮低但外觀精美的房舍。據她從十九口中得知,這略微隱密之處正是皇甫煉丹之所。
忍住破門而入的激動,寶春乖乖地敲敲門。
「進來。」
喔!皇甫的聲音猶如天籟,好懷念喔!
寶春傻傻地笑著,只覺自己簡直幸福得快要死掉。
「小寶春,你再不進來就不准進來喔。」屋內的皇甫似乎看透門外沉浸在自我小世界的人,出聲威脅道。
「我進來了!」寶春火速地推開門。
皇甫同樣慵懶地癱坐在躺椅上,雙肩披著外褂,衣著不整卻又該死的迷人。他撥開散發,笑容自始至終沒有從他臉上卸下。
皇甫將手上黑褐色藥丸朝空一拋,再張大嘴承接下來。
「你會動!會動耶!」寶春好感動,昨天還躺在床上不吃不動的他,現在正在她眼前表演吃花生米。
「你還沒睡醒呀?過來這邊坐。」廢話,他如果不會動不就斷氣了?!
皇甫朝她伸出手掌,寶春柔順地將自己的掌交給他,皇甫輕輕施力,讓她落入他懷中。
懷念溫香暖玉的人又豈只有她?
「我再不醒,有人就要『水淹皇甫寺』羅。」他擦去她洶湧滾落的淚滴,「愛哭鬼寶春。」
隨便他怎麼恥笑、怎麼調侃,寶春都感覺萬分喜悅。只要他活著,再惡毒的話她也會將它信奉為聖旨。
「太好了,我真被你嚇死了……」她執起他的手,將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磨磨蹭蹭。好溫暖,這才是他該有的體溫。「我好擔心、好擔心……你整整昏睡四天,四天耶……還吐了一大缸的血。還好你醒了,又回到以前的樣子……」她才不管等會兒皇甫又要如何恥笑她過度的反應,就是要把她的感動說給他聽。
嘴毒的皇甫倒是一反常態地環抱著她,沒有調侃、沒有取笑,眼神中略帶一絲感動。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在病發時,會不會就這麼睡死過去,因為每個人都認為他是個神醫,絕對不會敗給毒發。
但是他也不過是一個人呀,受了傷會痛、生了病會難過,也需要別人的關心及注意。而她,是第一個這樣對他的人。
皇甫的大手輕柔如春風般揉搓著她的頸椎。方纔他清醒時便瞧見寶春蜷伏在床邊的姿勢,明白她必定會因為姿勢不良而導致肌肉酸疼,可惜他往往在毒發甫醒之際,雙手虛軟得連一塊磚也提不起,否則他早就將熟睡的寶春抱上床鋪,讓她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我在發病那一刻,心想著,要是讓你看到我吐血昏迷的景象,你一定嚇得魂不附體,結果我還是撐不到回房就失去意識。」
對不起,讓你這麼擔心。皇甫默默將這兩句話放在心底。
他知道看到那幕的寶春,當時會是多麼心急、多麼害怕。知道有人會擔心自己的感覺還真是挺窩心的。
寶春搖搖頭,「如果你死掉了……」她打了個冷顫,實在不敢深思下去,「我不要!你千萬不可以在我面前死掉。不!你千萬不可以比我先死掉!」她要求皇甫的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