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春抬起疑惑的小臉,「為什麼?」好姑娘是不能隨便和男子進房的。
「先別問,我……」皇甫搗住嘴,硬壓下喉頭湧起的溫熱液體。
「咦?你怎麼了?!你流了好多汗!」寶春一頭霧水,方纔還活蹦亂跳的皇甫,現下竟然面無血色!眉心烙著的星辰印記由原先的粉嫩色澤轉變成醒目的赤紅,彷彿蠢蠢欲動的血氣就要衝破而出,成為他慘白面容上唯一的點綴!
寶春忙以衣袖為他拭去額前滑落的冷汗。
皇甫勾著她的肩,身體一半的重量幾乎全壓在寶春身上,寶春也察覺他越來越不對勁,趁著皇甫神智還清楚時,握緊他放在她肩上的手腕,一手扶著他的腰身,想盡快回到他房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情況瞬間讓她措手不及?
從他身上傳來的是越來越可怕的冰冷,他的身軀像塊冰!
只來得及走到簷下,皇甫已經整個人無力地癱在她身上,寶春承受不了他的重量,兩人一同跌跪在地,她奮力想再撐起他,卻發現血珠子一滴兩滴地落在地板上,像一朵朵盛開的艷紅花蕊。
寶春看向血跡的來源皇甫的口中源源不絕地溢出血水,染紅他慣穿的淺藍衣裳,而且越流越多,越流越凶。
顧不得任何思緒及尖叫,寶舂半拖半抱地將動也不動的皇甫帶到房門前,當下腳步一轉,往主屋方向飛奔。
「十九!」寶春邊跑邊抹掉眼眶中泛起的礙眼水霧,瘋狂地呼喊著現下唯一能幫助她的人。
書房中已無十九的身影;廚房,沒有!煉丹房,沒有!湖心涼亭,沒有!
十九的臥房,沒有!
寶春不知跌了幾次,又爬了幾次,嘶吼的喉嚨幾乎乾澀到啞聲,但還是不斷地喚著十九的名。
「寶春姑娘!」十九方才就聽到她不斷地喚他,可是偏偏寶春又死命地往他的反方向奔馳,讓他也花了些時間在找她。「發生了什麼事?!」
寶春一聽到十九的聲音,腳步一軟,整個人跪在地上。
「皇甫他、皇甫他在吐血……不!在噴血!他房門前——」
第六章
寶春再度回到皇甫的房間時,以輕功先她一步而到的十九已經將一切料理妥當。
皇甫身上染滿血跡的外褂已被換下,原先嘔血的雙唇緊緊閉攏,躺在床榻上平靜得像安穩入睡的模樣。
若不是她一身跌撞的髒污及滴落在她衣擺的血紅,她幾乎要以為方才不過是南柯一夢。
寶春靜靜站在床邊,掉著淚。
「這是爺的老毛病,不礙事的。」十九安置好皇甫,才緩緩轉頭安慰寶春。
「他的身體好冷……他、他在吐血……」寶春啞聲道。那幕畫面不斷在她腦海中重複上演。
「主子固定時日都會發病,不礙事的。」十九耐心地重複安撫她。
「他吐了好多血……剛開始還好好的,他還開開心心的在釣白鵝、說話……就那麼一下子,才一下下……他就一直、一直在吐血……」寶春恐懼地看著自己的掌心,指尖上彷彿還留有他身上冷冷的觸感,「他會不會死掉?他會不會死掉……」
「寶春姑娘!」十九箝住寶春顫抖的雙肩,同時也打斷她喃喃自語,強迫她從主子發病的畫面回到現實,「那是主子的老、毛、病!聽到沒?老——毛——病!他沒事,過幾天他就會醒過來,繼續和你說笑,你聽到我說的嗎?!」
他打破以往冷漠的嗓音,朝寶春低吼道。
「可是……」寶春終於將視線調到十九的幽黑瞳間,似乎在尋找更有力的保證。
十九拉過寶春的右手,平貼在皇甫的胸前。
「他在呼吸,感覺到了嗎?」他輕哄著。
微顫的掌心下所觸摸的肌膚,正以極慢的速度起伏,作為他存在的鐵證。
「他還活著……嗚嗚……」寶春的淚掉得更凶,是為喜悅而流。
十九這才鬆一口氣,「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回房間換件衣服、洗把臉?」
她的模樣看起來比主子還糟糕。原先僅以木釵固定的髮型早已散亂,渾身髒污、滿臉淚痕,萬分憔悴。
寶春搖搖頭,右手還是輕輕貼在皇甫胸前,彷彿怕一不留神就感覺不到皇甫的氣息及心跳。
「主子一時半刻間還不會清醒,你這個模樣會嚇到醒來的主子。」
「讓我再陪他一下子,一下子就好。不要在這個時候強迫我離開他,我好害怕!我看過太多生離死別,那種措手不及的失落,我怕了、也不要了……」
寶春背對著十九,陳述出她的恐懼,淚珠兒如雨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如果現在要將她趕離皇甫身邊,她絕對會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逼瘋的!
「我幫你打盆水和拿些衣服來讓你清理自己,你想留下就留下吧。」十九沒有多堅持,同意讓她留下來。
房內陷入靜默,只有她的呼吸及嗚咽聲清晰可聞。
寶春以左手為梳,眷戀地整理皇甫披散的銀絲,輕聲細語道:「我有沒有說過,你的發好漂亮?我識的字不多,沒辦法用漂亮的詞句來形容摸著它時的感覺,可是它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尤其是當你說話的時候,它會隨著你的動作而起落,一上一下、一前一後,就好像道道光芒圍繞在你身邊,讓我每次只能看著它傻笑……你要快快好起來,這樣我才能再看到它隨著你舞動的樣子……」
寶春從皇甫的發開始陳述她的癡戀,接下來是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指尖每撫過一處,便細細地形容著她的感覺,而最後一句話也必定是以「你要快快好起來」做結尾。
當十九和李廚娘再踏進房內,寶春已經形容到無關他的雜事。
「所以你要快快好起來,不然那兩隻笨鵝我就叫十九抓去賣,這樣你就沒有辦法再欺負它們。」她連威脅、誘騙的手段都一併用上。
十九擰好溫熱的毛巾,扳過她的下巴,抓不到力道的輕重便往寶春臉上抹。
「十九,你動作太粗魯了!你當寶丫頭的臉是桌子嗎?」李廚娘看不過去,搶過十九手上的毛巾,「男孩子就是男孩子,真不懂憐香惜玉!寶丫頭,別哭,你哭得婆婆好生心疼。」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寶春吸吸鼻子,露出一個滿是倦意的笑容。
「你是頭一次看見主子發病,措手不及也是正常不過。這種情況多瞧幾次就不足為奇。」李廚娘細心為寶春抹去淚痕,邊撫慰道。想她當初甫見主子發病,也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過同樣的情景發生次數過高時,她和十九早已經老神在在。
「皇甫到底是什麼病?沒有方法可以解嗎?皇甫他自己解不掉嗎?」寶春擔心地直問,再多瞧幾次他發病的樣子,她會先心疼死的。
十九和李廚娘相視一眼,十九點點頭,似乎同意李廚娘將事實告訴寶春。
「好,婆婆就告訴你。」李廚娘拍拍寶春的手背,「主子沒有病,引起他吐血的是毒,而主子身上的毒只有赤芍小姐——你知道她是誰嗎?」
寶春點點頭,「皇甫的妹妹。」
「是呀,主子的妹妹。只有她能解此毒,但數年前兄妹鬩牆鬧翻後,主子的毒也就這麼擱下。」
寶春知道皇甫兄妹相處不好,但沒料到交惡下還有這等嚴重的影響。
「可是皇甫是她的親哥哥,她怎麼忍心見死不救?」寶春皺著細眉,開始對這名皇甫赤芍有所抱怨。
「她見死不救的原因是她身上也有毒,而解毒者正巧是主子。」十九好笑地發覺寶春眼中難得的敵意,只好幫不幸身為主子妹妹的赤芍解釋,「簡單來說,這對兄妹互不相救,放任兩人身上的毒作怪。」
「這兩人脾氣都硬得很,誰也不肯先讓步,誰也不肯先低頭,我看要解毒只好等下輩子。」李廚娘停了一下,「不過……」
「不過什麼?」寶春急問。還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不過如果有寶丫頭的話……」李廚娘又是一個停頓。
「我?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若你能說服主子先向小姐低頭,這樣一來保住主子的命,又能解赤芍小姐身上的毒。」十九和李廚娘一搭一唱地接續。
「可是……皇甫會聽我的話嗎?」她向來被皇甫吃得死死的,每次只要他一笑,她就忘了東南西北,忘了自己是誰,她沒辦法的。
「不試怎麼知道自己行不行?如果連你都沒轍,那就真的沒救了。」李廚娘不死心地勸說道。她知道寶春對主子來說,份量絕對大於府裡任何一個人,寶春的一句話遠比十九和她數年來苦口婆心的勸諫有用多了。
「但……」寶春遲疑著,她對自己完全沒自信。
十九蹲下來,與坐定在床上的寶春平視,神情嚴肅,低沉的嗓音認直一問道:「你想不想看見主子對你笑一輩子?」
「想呀!」她愛死他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