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拖著我走呀,皇甫!」
先天腿短居於劣勢的寶春,吃力地跟著皇甫跨開的大步伐移動,皇甫的手勁又不見放鬆,導致她已經是半跑半拖地任他帶著走。
「你在生氣什麼呢……皇、皇甫?」寶春大口喘著氣還一邊開口詢問。她這個想生氣的人都沒表示了,他這個沒事人倒先發火?
皇甫回過頭賞她一記爆栗。跟這種沒神經的人生氣只是氣壞自己的身體。
他一直將她拖到湖畔才放開手,環著胸不滿地盯著她。
「原本是想瞧瞧你吃醋的模樣,結果反而是我自己捺不住醋意。」皇甫自我反省。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變成這麼沒有定性的毛頭小子?
讓他失控的罪魁禍首正背對著他,在一旁大口大口灌進新鮮空氣。
為什麼是她?她那麼平凡、那麼傻氣、那麼天真、那麼……卻偏偏就是對了他的眼。
總算順過氣的寶春發現皇甫的失神,舉起手腕在他眼前晃動,「皇甫?皇甫?你還在嗎?」
皇甫快動作地握住她的腕,毫不客氣的白牙懲罰地吮咬著她的十指。
寶春怕癢地咯咯直笑,「別、別咬……皇甫,好癢喔!」
「剛才為什麼不生氣?」皇甫放過她可憐的指頭,讓自己的五指箝在她指縫間,收緊。
「生氣什麼?」寶春明知故問。她知道皇甫是指看見他和若夏有說有笑那一幕,可是她並不是生氣,而是心中泛上的異樣感受令她恐懼。
「我和你妹妹調笑的舉動。」皇甫提醒她。他如此委屈自己演這場戲,看戲的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她很美,對不對?」寶春席地而坐,連帶扯動握著她不放的皇甫一同坐定。她看著湖面上點點閃亮的光芒,眼神略顯黯淡,「若夏是村子裡最美的姑娘,從及笈開始,求親的人幾乎踏破我家門檻……」
當年若夏還病著,就已經美得不可方物,更別說現在的她美到何種令人驚艷的地步。
「你……有沒有心動?」她不確定、小小聲地問。
皇甫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繼而淺笑,「我見過的美人何其多,若像你妹妹這般的女子便入我心,那我可要忙壞了。」論美人,他家族就不知出過上百個,何況美人看多了也是會膩的。「而且,你比她耐看。」
寶春輕笑,將皇甫的話當成一種安慰。
湖面上正優遊過那兩隻最得寶春注意力的大白鵝。
「每次十九見我盯著這兩隻白鵝瞧,總要不斷提醒我,這兩隻鵝是你養的,千萬別對它們動歪腦筋。」她指著白鵝笑道。
「那兩隻笨鵝不是我養的,是我妹妹。小寶春,你覺得十九怎麼樣?」前一句只是順口回答寶春,後一句才是他問話的重點。
「十九?他很好呀。雖然冷冷淡淡的,可是也開始會和我聊天說話。如果能有一個這樣的哥哥,不知該有多好。」
「哥哥?」在她心中十九隻不過是個哥哥?皇甫暗自嘲笑自己的多心。
「嗯,我是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好希望能有個哥哥或姊姊,不過我三妹秋月呀,比我還像個大姊,家裡很多事都要靠她決定。你剛剛說你有妹妹?」從來沒聽皇甫提過家人,難得他自己起了頭,她也順勢繼續問。
不過,皇甫似乎沒多大興致提自己的妹妹,她只好自己找話題問下去。
「怎麼從沒見過你妹妹?嫁人了是嗎?」
「誰曉得。」皇甫聳聳肩。
「你怎麼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妹妹?」寶春狐疑地瞧了他一會兒,才了然道:「該不會因為她不是你的親妹妹,所以……」
「很不幸,她的爹娘和我的正巧相同。」他就是倒了十輩子的楣,才有這麼一個妹妹,既不孝順哥哥又長得不可愛。
他惡意地瞧著湖上的鵝,側過頭對寶春笑道:「想不想知道這兩隻鵝有啥作用?」
見寶春點點頭,皇甫隨即取下湖畔較粗的柳樹條,熟練地去除柳葉,從懷袖中取出韌線,將之繫在柳條上。
「去採兩根人參來。」他指示著寶春。
不遠處的圍籬裡便是種植人參的園地,寶春疑惑地帶回兩支甫出土的珍貴藥材,看著皇甫以人參為餌,柳條為竿,開始釣鵝。
就見兩隻白鵝被釣在半空高的人參吸引,奮力振動羽翼,無奈沉重的鵝體讓它們只能望參興歎,卻又不死心地跳躍,形成一幕詭異又好笑的畫面。
「皇、皇甫……這兩隻鵝,就是這種作用?」寶春錯愕地看著像個孩童般玩瘋的大神醫。
「沒錯,不然你以為我吃飽沒事,幫我那不肖妹子養它們做什麼?」皇甫不亦樂乎地玩弄著可憐的白鵝,向來迷人的笑容此刻略帶邪氣,令他的眼神更加光亮。「小寶春,你要不要也玩玩?會上癮喔。」
「太惡劣了啦!把魚竿不!鵝竿給我!」寶春搶下皇甫手上的柳條,將人參取下朝白鵝方向投擲,讓兩隻已被玩弄數年的大胖鵝生平頭一次嘗到人參的美味。
「這樣就沒得玩羅。」皇甫狀似抱怨地靠在寶春肩上。
「你妹妹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連她養的寵物都被你欺負成這樣?!」寶春為那兩只可憐的白鵝打抱不平。鵝是用來吃的,怎麼可以如此暴殄天物?
「仇可深得很,你知道那邊——」皇甫指著東邊種植草藥園的一角,在綠意盎然中露出數片光溜溜的荒廢土壤,「原本是種了些什麼嗎?」
寶春搖搖頭,「我以為那塊地你是打算種些新的藥草才空下來。」
「赤芍,味苦,性微寒,有清熱涼血、活血散瘀的功能。用於溫熱病、高熱、身發斑疹、血熱妄行、吐血、瘡瘍腫痛等。」皇甫突然念出一味藥名及其功用,見寶春又露出不解的模樣,他才緩緩解釋道:「皇甫世家向來以藥草命名,我那個不肖妹妹的名字就叫皇甫赤芍,所以我的地方絕對不會種植與她名字相同的植物。」
寶春雙眼一亮,急忙問出她心中早就想知道的問題,「那你的名字也是用藥草來取的羅?你的全名是什麼?」
「你這麼想知道?」皇甫唇邊勾勒起深沉的笑痕。
寶春死命地點點頭。
「好,我帶你去瞧一樣東西。」皇甫賣了個關子,將寶春從草皮上拉起身,散步似地帶她走近種植藥草的園子裡,從其中挖取一株不甚起眼的植物,根外部為黃褐色,被以白色粉塵,長相略似入菜的姜。
他將植物交到寶春手上,「味辛、苦,性溫。有燥濕健脾、祛風濕、明目的功能。用於風濕痺痛、肢體關節疼痛、風寒濕邪頭痛等。這株藥草,就是我的名字。」
寶春雙眉輕攏。她這輩子識得的藥除了當歸、人參、枸杞之外,其他的對她來說只能算得上雜草罷了。
「你叫……皇甫生薑?」從外貌上來看,躺在她掌心中的活脫脫就是一根姜。「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有點……特別!」寶春小心翼翼地措辭,生怕不小心刺傷皇甫的心。可是這個名字真的好難聽喔!
皇甫瞇起雙眼,「你想逼我下毒毒死你是嗎?」誰會用生薑來當名字呀?!
小白癡!
「我猜錯了?」寶春看著皇甫的表情變化,小心探問。
「我的書房裡有整整一櫃的藥方奇書,很簡單就能找到這藥草的『正確名稱』。」皇甫咬牙強調最後四個字。
「咦?!你的意思該不會是叫我自己去查書,找出你的名字吧?」寶春有些不抱希望地問。她識得的字那麼少,能查到什麼呀?
皇甫點點頭,又補充道:「當然你也可以不查,反正你向來都喚我皇甫,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好像也不太重要。嗯,十九和李廚娘也從來不知道,所以你也……」他故意無關緊要地聳肩。
「我查!我查!」寶春緊握手上那根長得像生薑的植物,靠在胸前。
這個引誘太大了!她可以成為府裡唯一知道他全名的人耶!
「那你的家族該不會有人叫皇甫當歸和皇甫人參這類的名字吧?」寶春原先只是同皇甫開個小玩笑,沒料到皇甫還當真點點頭。
把當歸、人參切一切,加八碗水煮成一碗——不知道這兩個名喚當歸和人參的仁兄做何感想?寶春有些同情地想著。
寶春拎著手上的植物,東嗅嗅西聞聞。
皇甫把玩著落在胸前的銀髮,他心中實在非常期待由寶春口中喚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不過得等上個把月,寶春這個小文盲才可能背完三字經。
教她識字,應該也是充滿樂趣及挑戰吧。
皇甫習慣地撥弄頸邊銀髮,無意間瞥見右掌,赫然發現原先結痂的刀疤開始泌出血絲!
他臉色一變,扣住自身的右脈——該死!
皇甫暗咬緊牙,算算今天的日子……糟了,他竟然忘了這重要的時辰!
都怪他花了太多心神在寶春身上!
「小寶春,跟我回房去。」他猶自鎮定,現下最重要的是不能倒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