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他揚手,朝她比了個手勢,接著轉身──
「原來你躲在這裡,亦凡。」一個朋友拉住他,「走吧,你的未婚妻已經出來了,該舉行儀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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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們請準新郎和準新娘交換訂婚戒指。」隨著司儀高亢的嗓音落下,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伸出手,讓未婚妻為自己戴上兩人一起挑選的訂婚戒後,溫亦凡跟著打開緞盒,取出座台中央鑲著鑽石的雅麗女戒。
他拉過梁風鈴戴著白手套的手,握著戒指的手竟微微發顫。
秀眉一揚,「怎麼了?」
「沒事。」他勉力微笑,湛眸卻不知不覺往窗外瞥去。
窗外,暮色更深,閃閃發亮的霓虹間,秀麗倩影赫然一現。
她還在!她沒走!她站在店外,透過落地窗,凝望著訂婚儀式。
扣上戒指的動作忽地一頓。
察覺了他的異樣,梁風鈴眼光隨之流轉,認清窗外女子的身影後,水眸滾過暗影。
她仰起麗顏,直視從小便認識的男子,「亦凡,你後悔了嗎?」
「啊。」溫亦凡猛然回神,「不。」
「那麼,為我戴上。」她嫣然一笑,嗓音柔柔媚媚地。
他微一遲疑,終於毅然甩頭,可剛剛為她戴了一半戒指,眼角餘光卻瞥見窗外的女子忽地手撫前胸,頹然倒下。
他一驚,顧不得儀式還在進行,急忙衝出店外。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蹲下身,撐起她虛軟的上半身,他擔憂地望著她緊閉著眼、蒼白異常的容顏,「小姐,小姐,你醒一醒。」試圖拍醒她,後者卻是毫無反應。
會場隨著他突如其來的行舉起了一陣騷動,跟著,幾名好友也衝出店外,包括他的未婚妻。
「讓我看看。」梁風鈴也在女子身畔蹲下,俐落地伸手掀開她的眼皮查看瞳孔,接著探了探她的呼吸,然後俯下身,貼著她的胸口傾聽模糊的心音。「可能是心臟病發作引起的休克。」身為心血管外科醫生的她迅速判斷,一面轉頭面對圍觀的朋友,「誰幫個忙開車送她去醫院?」
「我來吧。」秦非越眾而出。
「聖天使醫院就在附近,你送她去那裡吧。」梁風鈴站起身。
「好。」秦非點頭,「我把車子開來這裡……」話語未落,只見溫亦凡已展臂將體態輕盈的女子抱滿懷。
秦非一愕,瞪著好友幾乎可說是急切的動作。
「你車子停哪兒?」
「就在巷子裡。」
「我跟你去。」溫亦凡抱著女人跟著秦非跑向停車處,在後者打開車門後,小心翼翼將她放進後車廂。
「你回去吧。」秦非澀聲道。
「可是……」
「別忘了今天可是你的訂婚宴。」
溫亦凡一愣,望著秦非深沉的神情,這才醒悟自己方才近乎狂躁的心緒。他深吸一口氣,「秦非。」
「什麼事?」
「記得你半年前跟我提過的那個女人嗎?你說她很奇怪的女病人?」
「嗯。」秦非點頭,彷彿已明白他要問什麼。
「就是……她吧?」
秦非沒立刻回答,好半晌,才緩緩開口,「我早說過,你一見她肯定能認出來。」
這麼說,果然是了。
溫亦凡惘然,視線不覺落向正躺在後車廂,昏迷不醒的女人。
一個能讓深愛自己妻子的男人牽掛她整整三天的女人,讓正舉行訂婚儀式的他失魂落魄的女人。
她,是上帝派來顛倒眾生的天使嗎?或者,是撒旦遣來迷惑人心的魔女?
「她叫什麼名字?」
「……程天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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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天藍,你去哪裡?」負責照顧她的護士小姐焦急地在她身後追逐著,「梁醫生說你身體還很虛弱,不能隨便下床的。」
她漠然聽著,飄然的步履依然不停,穿著淺藍色病服的身子看來贏弱不堪。
「程天藍,你聽見沒?梁醫生不許你下床!」護士氣極,這個從第一天入院便為她帶來無盡麻煩的女病人簡直快把她搞瘋了,「站住!我叫你站住!」
在護士凌厲的喝令下,她總算凝定身子,回首,「我只是到院子裡走走而已。」嗓音清淡而空靈,可神情卻是堅決的。
護士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拿她沒辦法,只得煩躁地揮揮手,「好吧,好吧,你去吧。可是二十分鐘內要回來。」
「我知道了。」
她點點頭,繼續前進,飄逸輕盈的步履像隨時會御風而起似的,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盡量避開其他病人,她出了大樓,獨自躲到庭園一處幽靜的角落。
雖然位於寸土寸金的台北,私人出資的聖天使醫院卻佔地廣闊,為了提供病人更舒適的休養環境,院方不惜砸下重金,仿歐式風格修茸一座美麗的庭園。
庭園四周散落著幾棟大樓,越過一面薔薇花修成的花牆,便來到台灣首屈一指的精神醫療中心。
走過花牆,她坐定一張雕花椅,靜靜睇著前方一座清澈的噴水池。
天,蔚藍;風,舒爽。
空氣清新。
深深嗅了一口戶外的空氣,程天藍總算覺得幾日來混混沌沌的腦子一醒。
不知為何,那天在街頭漫步的她胸口忽然劇烈絞痛起來,甚至暈倒。待她再醒來時,迎向她的,是一個容貌絕美的女醫生。
她記得她,那個與他交換了戒指的女人。
「我是梁風鈴,你的主治醫生。」她連笑也明媚動人。
「我怎麼了?」
「你因為心臟病發作,昏倒了。」
「哦。」她淡淡地應了聲。
對她漠然的反應,梁風鈴似乎有一些訝異,打量她好一會兒,「根據X光片,你有心肌擴張的問題,左右心室都比一般人肥大……」
「我知道。」
「你知道?這麼說你已經在接受治療了?你的主治醫生是誰?要不要我們通知他?」
「不必了。」她搖頭,「我沒有主治醫生。」
「什麼?」梁風鈴愕然,微微拉高嗓音,「明明知道自己有心臟病,為什麼還不接受治療?」
「這是我的自由吧。」她依然冷漠。
「但,你這樣的情況很容易造成心臟衰竭,嚴重的話甚至會……」
「會死吧。」她輕聲接口,滿不在乎。
而梁風鈴只能無言了,良久,才勉強微笑,「你之前服用過藥物嗎?對毛地黃有沒有排斥的反應?」
毛地黃是一種普遍用來抑制心臟病的藥物,雖然有效,卻也因為本身具有的毒性,對某些病人極可能造成危險。
聽梁風鈴提起這樣的藥物,她蒼白的唇忽地揚起,極清、極淡,卻毫無疑問是個微笑。
然後,她搖搖頭。
「這樣吧,我幫你調配一些毛地黃跟強心劑,我們暫時採用藥物治療,試試看能不能控制病情……」
沒用的。
藥物治療對她的病情根本絲毫無效,如果有效,當年她的母親也不會死去。
這是宿命,一點點、一滴滴奪去她精力的宿命。
早在十八歲那年,她便明白自己總有一天會和母親一樣,在一次又一次病發的折磨下痛楚地死去。
她並不介意。
事實上,沒什麼好介意的,反正這幾年她一直活得很無趣,或許死了也不錯。
死亡,說不定是種很好的感覺呢。
想著,唇角一揚,牽起詭譎笑弧。
蒼白而怪異的笑顏正巧落入了一個男人眼底,他走向她,深湛的眸凝定了她,不曾稍離。
她揚起頭。
第二章
溫亦凡清楚地見到她臉色一變。
原本在唇畔淺淺漾著的詭密笑意忽地消逸了,白得透明的容顏再度毫無表情。
她不歡迎他,不想見到他。
迅速在腦海玩味她的反應後,他發現自己不但不想識相地閃人,反而更有股強烈的慾望想招惹她。
想招惹她,想接近她,想碰觸這個似乎不容任何人任意碰觸的女人──
「外面有點涼,你不應該跑出來。」他走向她,嘴角掛著滿不在乎的笑,跟著雙手一抖,將預先準備好的毛衣披在她身上。
她蹙眉。
「放心吧,是乾淨的。」笑意直達星眸,「剛剛送洗拿回來的,一塵不染,應該還能不冒犯你的潔癖吧?」
他嘲笑她?
程天藍揚眉,跟著眸色一沉。
他怎麼知道她有潔癖?
「你一定在猜我為什麼知道你有潔癖,很簡單,看你的穿著跟氣質。」溫亦凡笑著解釋,「那天你穿的衣服乾淨得像新買的,鞋子也亮得可以刺瞎人的眼,還有你這張臉──」說著,他俯身狀似端詳她的臉龐,「嗯,很白,很冷,而且寫著『近我者死』四個大字。」
近我者死?
諧謔卻溫暖的氣息拂向她的臉,身子直覺往後一退,試圖躲開。
「你怕我嗎?」他笑著注視她的反應。
「你不怕我嗎?」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卻是清冷的反問。
清冷的,卻奇妙地蠱惑著他的嗓音。
溫亦凡悄然深吸一口氣,「我為什麼要怕你?」
「你應該怕我。」黑眸深不見底。
「哦?」
她沒再解釋,站起身,還他毛衣。
「披著,程天藍,小心著涼了。」
「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