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這樣全身帶刺。」他責備她,半強迫地將毛衣重新披回她肩上,將兩管袖子細心地在她身前交了個叉。
她睨他一眼,「你是精神科醫生?」
「你知道?」溫亦凡挑眉,胸口滾過一陣類似興奮的感覺。
她打聽過他,這麼說,她對他還是有些好奇的。
「你把我當成你的病人了嗎?」她冷冷地問,「你以為我心理有障礙,所以想研究我嗎?」
「沒錯,我想研究你。」他坦然回應她的質問,「不過不是因為你心理有障礙,而是為我自己。」
「你?」
他微微一笑,「聽說你醒來不久就引起一陣騷動,程天藍。」
她沒有回應,只是偏仰著頭,明麗的眸靜靜睇他,有些冷漠、有些嘲諷,像觀望他想耍什麼把戲似的。
「幾個住同一層的男病人在走廊上碰見你,像蒼蠅見了蜜糖,追逐不休,不但千方百計想接近你,甚至還為你爭風吃醋,差點大打出手。」溫亦凡緩緩將未婚妻告知他的奇聞道來,嘴角一逕勾著笑痕,「不只病人,連那些實習小醫生也搶著要來巡你的房,搞得照顧你的護士煩不勝煩,最後院方只好把你調到另一棟大樓的特等病房,除了主治醫生和護士,任何人都不准見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知道,你對男人為什麼有如許大的魔力?」他凝望她,在眸光與她交纏後,臉龐不知不覺更傾向她幾分。「告訴我,程天藍。」低啞的嗓音宛若絲緞,輕輕擦過她。
她不覺呼吸一顫,「不要靠近我。」她下意識地屈起手臂擋開他,肌膚似乎因而起了雞皮疙瘩。
「我不能。」他低低地說,瞳眸像著了魔似地激起一陣迷霧,「我也是個男人。」
「我以為……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不一樣?」迷濛的神智一醒,「哪裡不一樣?」
「你……敢直視我的眼。」她繃著嗓子,「他們……通常不敢。」
「為什麼?」溫亦凡不解,「難道他們不想看清自己迷戀的女人心裡究竟想什麼嗎?」
「因為他們不是精神科醫生,沒人像你一樣無聊。」她忽地有些生氣了,語調微微尖刻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只知道這是自己第一次拿一個人沒辦法,而且,還是個男人。
他為什麼不離她遠一點?
她為什麼要因為他的接近渾身不自在?
「不要把我當成研究的對象,我不是!」咬牙拋落一句後,她旋身想走,卻因為過度用力眼前一眩。
他連忙扶住她搖晃的身子,「你的身體還很虛弱,小心點。」
「不用……你管。」
「我很想遵照你的懿旨,公主殿下,可是我管定了。」他彷彿開著玩笑,可堅定的語氣又不像戲謔。
「我不是……公主──」糟糕!頭愈來愈暈了。
「別說話。」他在她耳畔吹著氣,嗓音異常沙啞。
她驀地揚起眼睫。
他正看著她,渴望、痛楚地看著,幽迷的眸滿蘊情慾。
又來了。她胸口一揪,近乎絕望地看著他露出和別的男人一樣的眼神。
他想吻她,想愛撫她,想將她揉入自己體內,完完全全地擁有她、征服她。
她知道他想些什麼,她太清楚了……
「離我遠一點。」她像個公主般驕傲地命令,可屬於她的疆土,卻一點、一點,逐漸漆黑。
「不行,你不舒服。」他啞聲道,忽地雙臂一緊,將她攔腰抱起。
「你……做什麼?」
「送你回病房。」他說,有力的雙臂撐持住她柔軟的嬌軀,雙腿邁開堅定的步履。
他走著,目光直視前方,沒看懷中的她一眼。
她茫然,在神智逐漸陷落昏沉深淵時,只來得及抓住最後一個念頭。
他,竟然沒侵犯她──
ΩΩΩΩΩ
奇怪,怪透了。
望著眼前的X光片,梁風鈴清麗的容顏淡淡漫開深思。
她翻轉著X光片,從各種角度查看,甚至高高舉起,仰眸細細凝睇。
這張X光片很奇怪,在黑暗的房裡,當所有的光線都被寧靜吸收後,唯有它放肆地發著亮。
光源,來自片子中央。
心裡,還有一顆心,這張屬於心臟的X光片,有某個點狀部位,正幽幽綻出輝芒。
那點狀部位,看來像一顆小小的心。
閉上眸,梁風鈴想起那日幫她照X光片時,曾經在她胸口的肌膚發現一塊淡淡的、宛如吻痕的印記。
薔薇色的淡痕,像一顆心,封印著一個古老的、無人知曉的秘密。
究竟是什麼秘密呢?
忽地,梁風鈴腦中靈光一現,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曾經告訴她一則傳說。
傳說,有種東西能為女人帶來至高無上的寶藏,它能賜予女人愛與美。
愛與美……
墨睫一展,迸射清銳逼人的光束。
揚起手臂,她在辦公桌上的電話按下按鍵。
「是我,我要你查一件事──」
ΩΩΩΩΩ
銀色的指戒,在陽光折射下閃爍異芒。
「溫醫生,你結婚了?」女病人仰頭望著他,微微蠟黃的面容漫過可惜。
又是一個偷偷仰慕他的女病人。
溫亦凡微笑,自知這樣的仰慕未必來自於他的魅力,極可能是精神病患對醫生出奇的依賴──「只是訂婚了。」他溫柔地說。
「跟誰?」女病人嘟起嘴。
「怎麼?你想認識她嗎?」
「我想扁她一頓。」女病人倒是很坦然,明眸無辜地眨了眨,「我不能這麼做吧?溫醫生。」
「當然不能,她又沒得罪你。」
「可她霸佔了你。」她控訴似地指出。
「她沒霸佔我。」他溫聲道,「我永遠都是你的主治醫生。」
溫柔的言語令她吃吃地笑了,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他,「溫醫生,你不討厭我吧?」
「當然不。」
「可是別人都討厭我。」她委屈地咬著唇,患著憂鬱症的她相信每個人都不喜歡她,「我怕你有了未婚妻,有一天也會討厭我,想趕我走。」
「放心吧,就算她變成我老婆,也不能限制我交朋友啊。」溫亦凡朗聲笑,看著女病人臉頰染上淡淡的紅,心頭一沉,可嘴角笑意未斂。
有時候,讓女病人將情感寄託在醫生身上也是治療的一種手段,雖然在她痊癒後,可能會因此而恨他。
「溫醫生,你很愛她嗎?」
「嗄?」突如其來的問話令溫亦凡一愣。
「你很愛你的未婚妻嗎?」
他拳頭一緊,「……當然愛囉。」眸光一落,瞥向扣住自己的銀戒。
他實在沒資格這麼說,縱然女病人意識仍半混沌,他胸口依然漫開某種罪惡感。
也許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愛著梁風鈴,也許每個人都認為他倆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可他心底卻清楚,自己正逐漸背叛從前鄭重許下的承諾。
他的理智告訴他必須專心一意對待梁風鈴,可他的心……
他的心呵,卻莫名牽掛另一個女人,一個神秘的、遙遠的、讓人捉摸不定的女人。
一念及此,他忽地對自己不滿地皺眉。
為什麼連工作時,他都不由自主地想著她呢?難道他真要這樣放縱自己的心思隨著她轉?
該死!
他在心底詛咒,雙拳握得更緊。
女病人好奇地看著他,像看著某種新奇的事物。「溫醫生,溫醫生!」她試著喚他,卻好幾次才召回他漫遊的心神。
「什麼事?」他對她微笑。
「電話響了。」她提醒他。
他一怔,這才發現桌上的電話不知何時響起,一聲一聲,聽來急促而迫切。
他接起電話,「我是溫亦凡。」
「溫醫生!」線路另一端傳來女護士驚慌的嗓音,「出事了!」
「什麼事?」
「梁醫生……梁醫生她──」
「她怎麼了?冷靜點說!」他喝令她。
「有一個……一個奇怪的老頭來糾纏程天藍,梁醫生想趕走他,卻被他脅持了……」
「什麼?」溫亦凡一震,「我馬上來!」
掛斷電話後,他匆匆召來護士照顧女病人,便旋風般地趕往另一棟大樓。
ΩΩΩΩΩ
溫亦凡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特等病房大樓的屋頂。
屋頂上,幾個身穿白袍的醫生護士神色慌張地圍觀,他們瞪大了眼,看著一個老人箝住梁風鈴,持刀抵住她的頸項。
「你別……別這樣。」一個醫生著急地試圖勸止老人,「放開梁醫生。」
「除非你們答應我的條件。」老人只是搖頭,帶著梁風鈴一步一步後退,直到抵住樓頂的水泥圍欄。
溫亦凡心臟一扯,展臂排開圍觀的人群,越眾而出。
當他排開眾人後,他才發現原來梁瀟也在。他定定地望著梁風鈴與老人,神色緊繃。
「梁瀟,情況怎樣?」
聽聞他的叫喚,梁瀟似乎一震,轉過身,謎樣的眸默默掃了他一眼後,忽地甩了甩頭。
「我先走了。」
「什麼?」
他……就這樣離開了?放任他從小最疼愛的風鈴陷入危險?他怎忍得下心?
溫亦凡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挺拔而冷酷的背影,接著迅速轉向梁風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