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為什麼不乾脆還給他算了?這樣也能洗脫嫌疑。」
她別過頭。
「天藍!」他伸手轉過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為什麼對這顆鑽石這麼執著?你曉不曉得?這是魏俊豪表外甥女的東西,是人家媽媽留下來的遺物,很有紀念價值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他眉頭皺得更緊,「那你怎能還這麼自私,把這東西據為己有?」
「我知道這對那個女孩很重要。」水眸凝睇他,微微不馴,也微微悵然,「可對我母親也很重要,我媽媽她……一輩子都在追尋這顆藍鑽。」
「你媽媽?」他不解,「為什麼?」
她垂落眼睫,嗓音沙啞,「因為有了它,她才能得到自由,她的女兒……才能得到幸福。」
「什麼?」他更不懂了,一顆鑽石跟自由與幸福有什麼關係?可不知怎地,他從她黯然的聲調中聽出許多遺憾、許多傷感,讓他還來不及追問一切心臟便重重一揪。「你很想要幸福嗎?」如今,追問原因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聲。
她沒立刻回答,許久,許久,唇角才淡淡銜起酸澀,「誰不想要呢?」
他呼吸一緊,不覺輕輕握住她發涼的柔荑,「聽說你以前有個未婚夫,你……很愛他嗎?」
「我……」纖細的身子輕顫著,像一朵不堪強風玩弄的柔花,「其實我也……不清楚自己對他的感覺,我只知道他對我……很好很好。」
「所以你才願意將終身託付給他?」
「我只想回應他對我的好,可是……」
「可是什麼?」
她沒說話,只是用一雙大大的眼眸看著他。那雙眸,眼皮下還浮著淡淡的黑影,眼眶孕育著水氣,憔悴,悲傷。
「……我害了他。」好半晌,她才低低開口,「我想回應他的感情,卻反而害了他。」
「天藍!」他擰眉,「為什麼你總有這些宿命論似的想法?他的死只是意外,跟你無關啊。」
「……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你可以告訴我,告訴我一切。」
「你……別管我。」她躲避他的注視。
「我怎麼能不管呢?」
「你該管的,是你的未婚妻!」她衝口而出。
「我……」他一窒。
「你該關心的是你的未婚妻。」她啞聲道,「梁醫生已經好一陣子沒來醫院了,是不是有事?」
「她……好像心情不太好,休假旅行去了,昨天才回來。」
「是嗎?」她淡淡牽動唇角,正想說些什麼時,房門傳來一陣輕叩聲。
兩人先是一怔,他首先回過神,「請進。」他喊,放開握住她的手,起身。
進門的是一個將秀髮染成酒紅色,一身皮衣打扮,看來英颯不羈的女人。
「譚小姐。有事嗎?」
「我來是請問你,這個女人你認識嗎?」說著,譚梨遞出一幅拼繪出的圖像。
程天藍接過,瞥了一眼人像後,秀眉訝異一揚。
「你認識吧?」
「嗯。」
「她是誰?」
「是……」她有些猶豫,「梁風鈴醫生。」
「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嗎?」
「是的。請問……怎麼回事?」
「有人見到車禍前一天深夜,她跟蹤魏俊豪回家。」譚梨解釋,「我們懷疑她跟這件案子有關。」
ΩΩΩΩΩ
「風鈴,你告訴我怎麼回事?為什麼那天晚上你要跟蹤魏俊豪?」
深夜,溫亦凡來到一棟位於陽明山上的別墅。兩層樓的英式鄉間住宅位於一座茂密的林子後,格外安靜,也隱密。
這陣子,梁風鈴大部分時間住在這裡,溫亦凡原本一直想不透為什麼一向酷愛熱鬧的風鈴忽然選擇隱居,直到今日方有些恍然。
該不會是為了躲避警方的查探吧?
「你告訴我,那天晚上你究竟做了什麼?」他劈頭便問,甚至等不及喝一口梁風鈴親自為他沏的熱茶。
對他帶著怒氣的質問,她似乎不以為意,在他對面的沙發落坐,溫文恬靜地笑了笑,「亦凡,我們好一陣子不見了,怎麼你過來也不先問候我一聲?」
「我……」溫亦凡一窒,深眸一瞇,這才真正看清梁風鈴。
這是……那個美麗任性的梁風鈴嗎?為什麼她明亮的眸不再閃爍驕傲自信的輝芒,卻好似一潭水,溫溫漾著某種柔媚的波漣?
她的笑,婉約,也艷魅。她的一舉手一投足,自然,也誘惑。
她──當她靜靜望著他時,他竟無法順暢呼吸,心跳不規律地加速,彷彿他面對的是某種致命的吸引力。
這樣的感覺……這樣難以言喻的感覺似曾相識──
他喘了一口氣,驀地站起身,「這是怎麼回事?風鈴。」
他一面問,一面倒退一大步,像遠離某種毒水猛獸般迅速退開。
望著他幾乎可說是激動的反應,梁風鈴笑意更濃,有些放肆的笑。「你問我那天晚上的事嗎?其實那天晚上我跟蹤魏俊豪,只是因為好奇。」
「好奇?」
「我想知道,究竟為什麼程天藍有那麼大的魔力,可以讓每個男人對她如此癡迷?」
「你……是你對煞車動了手腳嗎?」
「我什麼也沒做。」她搖頭,「我唯一做的,只是問魏俊豪願不願意讓程天藍接受心臟移植手術。」
「什麼?」
「他當然願意了,為了未婚妻能脫離痛苦,他忙不迭地求我快點幫她找到合適的心臟來換。」玫瑰色的唇角揚起某種詭譎弧度,像是諷刺。
他愣愣地瞪視她。
「沒想到程天藍換了心後,他忽然也不再愛她了。」
「這是……什麼意思?」不可思議的念頭閃入溫亦凡腦海,「你的意思是他對天藍的迷戀跟那顆心有關?」
「你說呢?」梁風鈴沒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淺淺地、柔柔媚媚地笑。
他的心臟一扯,「風鈴,你……變了。」
「變了?」
「你不像以前我認識的那個女人了。」他澀澀地說,「我現在一點也不瞭解你……不,或許我從來也沒有瞭解過你吧。」
「亦凡。」她凝睇他,眸光一柔,「謝謝你,你一直對我很好很好。」
「可是,你卻從來不曾愛上我。」
「我很喜歡你。」
「我知道。」他嘴角一牽,自嘲地說。
「亦凡……」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我說過,任何時候你想解除婚約我都毫無異議。」
她沒說話,瞳眸淡淡憂傷。
夠了,她的眼神已清楚說明了她的意願。溫亦凡想,微微苦笑,「那就這樣吧。」褪下扣在指間的銀戒,輕輕擱落玻璃桌面。
而她的,早已不在那雙蔥白修長的手上。
他凝望她空空蕩蕩的雙手數秒,忽地一甩頭,大踏步離去。
梁風鈴靜靜睇著他的背影,許久,許久,直到另一個高大俊挺的身影侵入她的視界。
「哥。」她嬌媚地輕喚。
對方沒有說話。
「哥,亦凡真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她柔聲道,嗓音瘖啞,「只可惜,我不愛很好很好的男人。」
他依舊默然,良久,朝她緩緩伸出了手。
ΩΩΩΩΩ
他的未婚妻取消了與他的婚約,而她也在隔日出院。
來接她的正是那個警察。
瞪視著他攙扶著她進轎車的畫面,溫亦凡無法釐清那股充塞在胸臆之間的情愫究竟是什麼。
他只是靜靜地望著她離開醫院,離開他。
忽然之間,他生命中最關心的兩個女人都離開他了,他竟有種不知所措的茫然感。
他甚至弄不清楚,究竟哪一個女人的離去更令他難受?
是從小便珍愛的風鈴,還是總讓他迷惑又心疼的她?
他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仰頭望天,天空一片澄藍,宛如她的芳名那樣美麗的藍。他望著,祈求藍天反照出令他掙扎萬分的答案。
卻,不可得。
ΩΩΩΩΩ
夜,很深很深。
窗外高高掛在天邊的新月,泠泠灑落銀白色的輝芒,讓入夜的台北水融融的,看來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咖啡店裡,很靜很靜,客人幾乎都散光了,只有老闆娘在吧□懶洋洋地整理善後。
還有獨坐在角落的她。
自從出院後,她總會在夜裡來到這家咖啡店,帶一本書,點一壺水果茶,靜坐到深夜。
溫熱著水果茶的火焰燃盡了最後一點生命力,逐漸滅去。
她望著,瞳眸忽然漫開淡淡迷霧。
半晌,她執起茶杯,啜飲最後一口水果茶。酸酸的、澀澀的,微微冷卻的茶。
桌上,幾米的「地下鐵」靜靜地攤開在某一頁──
歡樂人潮散去,誰來溫暖這寂寞的空間?
她想著,低低一笑,站起身,正想結帳買單時,窗外的人影忽地糾結她的身與心。
是溫亦凡,他直直地站在窄巷的對面,雙手插入牛仔褲的口袋,深深地、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他修長的身軀似乎滿蘊著某種痛苦與寂寞,在地上朦朧地拖出一地暗影。
她怔怔地瞧著那道影,看著他一步一步接近她,然後在玻璃窗外停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