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打開素描簿,翻開到他要求上色的那一頁,在紙上滾動著水晶。
「你看看,如果把這個人塗上顏色,應該滿帥的吧。」他半開玩笑。
是陽光的顏色。
凝睇著陽光與水晶在紙上玩的遊戲,她的心重重一揪。
最適合他的,莫過於陽光的顏色,因為他就像陽光──
「我贏了嗎?天藍。」
「你贏了。」她點頭,啞聲說道。
贏了這個賭約,贏了這幅畫,也贏得了……她的心。
鼻尖驀地一酸,她偏過頭,不明白忽然襲上心頭的滋味是什麼。那彷彿是甜,可又微澀、微苦。
那滋味教她難以自持、難以自拔,只能沉淪……
「怎麼了?天藍,你臉色不太好。」憂慮的嗓音揚起,「不舒服嗎?」
她搖頭,迎視他關懷的眼神,勉力一笑,「沒什麼,我很好。」
「那怎麼……」他伸手撫上她微微冰涼的頰,「一副要哭的樣子?」
他看出了?
她一驚,身子一顫。
「究竟怎麼了?天藍。」他柔聲問她。
那樣的溫柔讓她更想哭,她望著他,瞳眸悄悄泛上淡淡的紅,跟著凝聚一層水氣。
「我……」她顫著唇瓣,掙扎著想說些什麼,好不容易要開口時,一個清冷的廣播聲瞬間奪走了她所有的勇氣。
「精神科溫亦凡醫生,梁風鈴醫生來電找您,請立刻回辦公室──」
「……快去吧,未婚妻在等你呢。」唇角淺淺揚起優美的弧度。
第八章
目送溫亦凡的背影離去後,她轉過身,卻不意與一男一女相對。
男人瀟灑挺拔,英俊的面容上泛著淡淡冷意;女人英姿颯爽,端麗的容顏卻是淺淺微笑。
相同的,是從他們身上透出的一股幹練俐落的氣韻。
「有什麼事嗎?」她輕輕顰眉。
「程小姐嗎?」女人首先開口,「我們是警察。」朝她亮了一下證件,「我姓譚,譚梨,這位是石修一,我的同事。」
警察?
秀眉攢得更緊,「什麼事?」嗓音清冷。
「我們想請你合作錄一份口供。」
因為警方接到魏俊豪報案,懷疑車禍是由於人為因素造成,所以前來調查此事。
禮貌上,他們解釋是因為必須取得所有相關人等的證詞,但程天藍猜得出,他們懷疑她。
淡淡交代她車禍前後的行蹤後,她等著一無所獲的他們認命離去。
可那女人雖走了,那叫石修一的男人卻遲遲不肯離開。
「還有什麼事嗎?」她冷淡地問他。
而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啞聲開口,「程小姐,請問你車禍當天是不是接受了換心手術?」
「是又怎樣?」
「你知道捐出心臟給你的是誰嗎?」
「是誰跟警方有關係嗎?」
「請你告訴我,程小姐。」
急迫的口氣令她一愣,猶豫數秒,終於還是坦白回答,「是一個叫駱婷婷的女人。」
駱婷婷,一個與她年紀相當的女人,據說是因為骨癌逝世於另一家醫院。從主治醫生口中好不容易問出捐心人的來歷後,她原本想去探望她家人,卻被醫院阻止。
他們說,為免以後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他們不贊成器官移植者與捐贈者或其親人聯繫。
於是,她只能在心底暗暗感激那個可憐的女人,感謝她的善良帶給她全新的生命。
「你……」聽聞這個名字,石修一似乎頗為震撼,下頷重重抽緊,「你知道她是誰嗎?」
「誰?」
「我的女朋友。」一字一句自他唇間悵然吐出。
是他女朋友?
程天藍愕然,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臉色蒼白、大受打擊的男人。那個死去的女人原來竟是他女友?
「程小姐,我以後還可以來看你嗎?」他問,「不是以警察的身份。」
不以警察,那麼,是以駱婷婷男友的身份了。
她靜靜思索,點點頭,接受了他的請求。
ΩΩΩΩΩ
之後,他跟她說了許多許多,有關他的女朋友是一個如何甜美可愛的女孩,有關他們相識相戀的經過。
發現她移植了他女友的心臟後,他似乎把她當成了宣洩思念的對象,連續三天前來探望她,對她傾訴。
也許下意識裡,他把她當成死去女友的替身吧。
這天,她倚在門邊,目送失魂落魄的石修一離去,唇角不覺牽起半無奈的苦笑。
這樣的神情落入溫亦凡眼底,奇異地形成另一幅景象。
他看到的,是一個女人戀慕著一個她不敢接近的男人。
她喜歡上那個警察了嗎?
一念及此,他有些懊惱,有些憤慨,還有更多連他自己也道不清的滋味。
怎麼回事?他似乎……這樣紛雜凌亂的感覺幾乎像是吃醋了?
「那個警察又來了啊?」捧著一疊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溫亦凡故意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問道,「該不會還來問案吧?」
她搖搖頭,沒說什麼,眸光落向他懷裡的書,「怎麼?」
「給你看的。」他走進病房,將書擱在桌上,「免得你老待在醫院裡無聊。」
「啊,謝謝。」
「……不過看來我也許是做了多餘的事了。」
「多餘的事?」她眨眨眼,不解。
「每天都有人那麼慇勤來陪你聊天,想必你一點也不無聊吧?」微微尖銳的嗓音聽來……有點酸?
她心一跳,帶上房門,纖瘦的身子輕輕靠著門板。
他旋身,凝望她好半晌,忽地展臂握住她纖細的肩膀,「還是這麼瘦!你到底有沒有乖乖吃飯?」語氣責備,卻關心。
她微微一笑,「我剛剛動過手術,當然應該節制飲食。」
「那才應該吃得營養些!他們到底給了你些什麼伙食?怎麼你一點肉都不長?」
「大概我天生就不容易胖吧。」
「太瘦了。」他啞聲評論,伸手覆上她依然蒼白的頰,「臉色也不好,要好好補補才行。」粗糙的掌心一滑,暖暖撫觸她瘦削的臉龐。
輕輕的、柔柔的撫摸牽引著她,教她連呼吸也忘了。
她急急別過頭,「我身體差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當然要調養一陣子才能好。你別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呢?」他輕聲歎息,注視她好一會兒,終於放開她,轉身檢視她房裡的熱水壺。
頰畔有點熱,她揚起手,怔怔撫上方纔他點燃火苗的地方。
「要不要喝點水?」他問。
「不用了,我剛剛吃了很多水果。」
「水果?」桌上一籃水果映入他眼瞳,俊眉一蹙,「是那個傢伙送來的?」
「他叫石修一。」
「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日本人,他為什麼不乾脆叫什麼一郎、二郎算了?」他冷哼,口氣像個鬧彆扭的孩子。
她有些發怔,卻忍不住漾開笑意,「那你又為什麼不叫『一郎』,要叫『一』凡呢?」
她開他玩笑?
他猛然旋身,不可思議地瞪向她,她正對他笑著,明眸璀璨如星。
她開他玩笑。她竟也懂得玩笑了。
想著,溫亦凡心情不知不覺好起來,也跟著揚起嘴角,「如果你想要,儘管叫我溫『一郎』吧,這個名字雖然『聳』,還挺特別的。」
「溫一郎?」她先是揚眉,跟著忍俊不住灑落串串笑聲,「溫一郎?哈哈,這名字果然不錯!」
她笑了,她笑起來原來如此動人、如此可愛,就像照片裡那個青春爛漫的少女。
他願意經常看她這麼笑。
「好啦,公主殿下笑夠了吧?現在可以坐下來了。」說著,他牽起她的手,半強迫地拉她坐回床上,「我知道你剛剛已經吃了不少水果了,不過那傢伙歸那傢伙送的,我親自削的水果那可大大不同。」
「哪裡不同?」
「是一個醫生削的水果呢!」他自鳴得意地驚歎著,「當然不同啦。你想想,哪個病人有幸吃到醫生親手為她削的水果?」
「是啊,一個『精神病』醫生。」她故意加重關鍵字眼。
「嘿嘿,我似乎聽到某人在諷刺哦。」
她沒說話,只是笑,讓笑容代替回答。
有片刻,他幾乎迷失在那樣甜美的笑容裡,好不容易才收束神智。
「你今天感覺怎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在床畔的椅子坐下,拿起水果刀削蘋果。
「吳醫生檢查過了,一切正常。我想應該沒事了,我對這顆心臟適應得很好。」她柔柔地說,「過不久就可以出院了吧。」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還是多觀察一陣子比較好。再說留在醫院裡有護士照顧,身子也比較容易調養。」不知怎地,聽到她想出院他就一陣心慌,急忙勸止。
「嗯。」
她應了一聲,而他得到她的承諾,也鬆了一口氣。抬起頭,將削好的蘋果遞向她。
她傾身接過,胸前的藍鑽項煉一陣晃蕩。
晶亮光束驀地刺痛溫亦凡的眸,他微微蹙眉,瞪著她老掛在胸前不肯卸下的項煉。
她察覺到他不贊同的視線,右手一揚,連忙將煉墜收入衣襟內。
「你真的不肯將項煉還給魏俊豪?」
她咬唇,不語。
「你知道嗎?就是因為想要回項煉魏俊豪才故意向警方報案,讓他們懷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