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蘇菲亞的慷慨激昂,楚行飛顯得格外冷靜,「所以你不讓艷眉出席社交活動,」他語氣輕淡地指出,「不是因為怕她受傷害,而是怕她在公眾場合丟了戚家的顏面。」
「你……」蘇菲亞氣極,面容鐵青,「是又如何?」
「難道戚家的面子比你女兒學會獨立自主還重要?」楚行飛瞪她,「難道你希望艷眉一輩子只能躲在家裡,因為怕自己上不得檯面而不敢出門面對他人?」
「如果她出門只是鬧笑話,我就寧可她待在家裡!」
「而我寧願艷眉學會面對別人,寧願她學會如何在公眾場合自處!」
「你該死的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替艷眉決定這些?她是我的女兒!」
「你的女兒並不是你掌中的棋子!她是個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想法、感覺,她也需要社會的認同與肯定……」
「她不需要!」蘇菲亞截斷他的話,語氣與神情同樣冷冽,「如果這個世界只會傷害她,我寧可她永遠留在家裡。」
「你以為……」楚行飛語氣轉為和緩,藍眸定定望著眼前終於顯現出母親保護本色的女人,「能夠這樣把她納入戚家的羽翼下一輩子嗎?」
「為什麼不能?」蘇菲亞瞪他。
楚行飛深吸一口氣,「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呢?」
「那就由她的丈夫來保護她。」
丈夫?她指長風?
「如果他也不在呢?」他澀澀地問。
「那……」蘇菲亞頓時啞口無言,鐵青的臉色驀地一陣慘白,一直氣憤難當的神情首度顯現一絲慌亂與猶豫──也許是因為她終於發現女兒不可能一輩子受保護的緣故。
「與其永遠想著該怎麼保護她,不如早些教導她怎麼在這個世界求生存。」他緩緩地道。
「你……所以你要帶她出席週年酒會?」尋思數秒,蘇菲亞忽然又恢復了原先怒氣沖沖的模樣,綠眸挑戰性地瞪視楚行飛,「你不怕酒會上有人拿她當笑柄嗎?」
「我會保護她。」他堅定地回應她的挑戰,「我會一直陪在她身邊,絕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他充滿感情的承諾一時間似乎動搖了蘇菲亞,怔愣數秒,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我不……我不相信。」
「我相信。」
低微卻清晰的嗓音驀地插入兩人之間,兩人同時調轉眸光,望向忽然開口的戚艷眉。
她不知何時已經揚起眸來,澄澈的黑眸難得閃著堅定的輝芒,而方才泛白的容顏也恢復了血色。
「媽媽,我相信行飛,」她瞥向蘇菲亞,「他會保護我。」
蘇菲亞皺眉,「艷眉,你……」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女兒轉而凝向楚行飛那單純信任,且又柔情款款的眸光給怔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聽見戚艷眉吐逸著細微柔婉的嗓音,「你會保護我吧?行飛。」
「我會保護你。相信我,艷眉。」楚行飛溫柔回應,嗓音裡似乎潛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深情?
蘇菲亞聽著,一顆心大受震撼。
紐約下曼哈坦
戚艷眉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來到戚氏集團這棟外觀俐落且現代化的摩天大樓,只記得她每一回來都忍不住感到微微緊張,其中尤以今晚為最。
今晚,她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前來出席在這棟摩天大樓一、二樓舉辦的週年酒會──以戚氏集團最大股東的身份。
「我是最大的股東,所以必須出席。」她喃喃,以這樣的方式說服自己一顆慌亂而不情願的心,「這是身為股東的義務。」
這是義務,是義務,義務……戚氏集團的員工們會希望在今晚見到大股東,所以她必須出席。
跟爸爸生前不一樣,那時候的她不需要理會這些集團日常事務,可現在她既然繼承了父親全部的股權,她就有了責任與義務。
加油,加油,加油……
「緊張嗎?」楚行飛轉過頭,凝視身旁身著一襲古奇米色雪紡晚禮服的女人,她五官優雅,頸上一串蒂芬妮的鑽石項煉與耳畔的同款式耳環更凸顯其氣質之高貴不凡。只可惜那美麗的螓首卻微微垂著,白皙的玉手在膝上交握,呼吸有些細碎。
「嗯。」她輕輕頷首。
「別緊張。來,跟著我一起閉上眼睛。」他握住她微微沁涼的小手,「我們下了車,天氣有點涼,因為現在已經入秋了,拉緊你身上的白色披肩,然後把左手放進我的臂彎裡……」
「……好。」她柔順地點頭,跟著他一起進入了想像畫面。
「……我們現在進了透明的雙重旋轉門,你會看到什麼?」
「很多……很多人……」她細聲地說,語氣些微顫抖,「他們都穿得很正式、很漂亮。」
「先跳過這些人。告訴我,會場是怎樣的?」
「黑色大理石柱,樓梯……樓梯旁有水流,順著流到一座玻璃六角錐噴水池,兩邊各有一張長長的餐桌,鋪著白色威尼斯蕾絲桌巾……」她忽地微笑,想像愈來愈具體,語聲也愈來愈流暢,「有各種聲音,空調的聲音規律,但不容易聽清,有悠揚的音樂聲,還有人們交談的聲音,侍者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女人高跟鞋的清脆聲響……」
「好,讓我們回到賓客們身上,他們做些什麼?」
「嗯,喝酒吧。」戚艷眉微微偏過頭,濃密的眼睫乖順地垂落,「穿著制服的侍者到處分送飲料及小點心,他們一面取用一面聊天。」
「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戚氏……戚氏集團的幹部、股東、董事,還有我們幾個重要客戶,紐約市長……」她在腦海的記憶庫裡迅速搜索曾經見過的邀請名單,一口氣念出許多人名。
「你都認得出他們嗎?」
「認得。」戚艷眉點頭,「我看過他們每一個人的相片。」
「很好。」楚行飛微笑,「跟他們打招呼時,你首先會說些什麼?」
「你……你好,我是戚艷眉,很榮幸見到你。」她迅速回答,彷彿背稿一般流利。
「語氣不要這麼平板,艷眉,放點感情進去。」
「放感情?」
「假設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紐約市長,怎麼跟他打招呼他會最開心?」
「怎麼……怎麼說?」她蹙眉,疑惑的口氣聽來有些緊張。
「別緊張,慢慢想。」他溫和地鼓勵她,「想想看該怎麼說。」
「……市長……市長先生,我是戚艷眉。自從市議會通過你提出的新法案後……」
※ ※ ※
「市長先生,我是戚艷眉。自從市議會通過你提出的新法案後,我一直希望有機會能見到你,親自向你表達我的崇敬之意。」戚艷眉微笑,清澈的黑眸望向市長滿面笑容、泛著紅光的臉龐,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他一對眸子的中央──這樣既可不必直接與他目光交接,卻又看來像是注視著對方的眼眸。「關於那項法案,你的決策真是太英明了。」
「是嗎?戚小姐這麼認為?」對她的讚賞,紐約市長顯得相當高興,「我有些幕僚還建議我行事不要那麼衝動呢。」
「不,市長做的絕對正確。」她輕柔地說,「至少身為紐約市民的我相當感謝你的這項決策,為我們帶來更安全的生活環境。」
「哪裡。我身為紐約的大家長,本來就該為大家打算啊。」
「市長今晚玩得愉快嗎?」
「當然,我……」
原來……原來這一切不難嘛。
戚艷眉想,看著楚行飛不停朝她瞥來的讚賞眼神,以及一直掛在嘴邊的溫暖微笑,她知道自己今晚的表現還算不錯。
事實上,根據行飛的說法,是相當相當不錯。
她微微笑,柔嫩唇角勾勒美好的弧度,清澄黑眸灑落的點點笑意與手中的水晶酒杯相映成輝。
她明白自己今晚的表現其實離行飛口中的「相當不錯」還有一段距離,充其量只能算是正常應對,沒讓他人察覺任何異常之處。
適當的交談,適當的微笑,就算偶爾舌頭打結了,旁人也只會想是她太過興奮或太過緊張的緣故,絕不會猜到原來她患有自閉症。
更何況只要她一接不上話,行飛立刻主動開口,流暢幽默的社交言詞將她的窘況掩飾得漂漂亮亮,一點也不覺得突兀。
戚艷眉發現,他除了擁有敏銳的商業嗅覺,也是天生的社交高手,精巧聰明,才思敏捷,靈活的社交手腕把眾人哄得服服帖帖。
不論政界或商界,各個知名人物跟他攀談很少能不朗聲大笑,至少也會因他幽默的言詞眼眸熠熠生輝。
她真的好佩服他,難怪他在入獄前能夠年紀輕輕便成了商業雜誌的封面人物!
她真的佩服他,而有他在身旁護著,她不僅能夠心情安定,唇畔更忍不住直漾著甜美微笑。
這微笑一半出自於對今晚自己的表現感到滿意,另一半則出於兩人在他人眼中的評價。
大概不下十個人當她的面,讚賞她與穿著銀白色燕尾禮服的行飛站在一塊兒簡直就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