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得心跳加速。
原來自己今晚不僅表現正常,在他人眼中甚至是能夠與行飛匹配的,她站在光彩奪目的他身邊,不但不會顯得格格不入,還能讓別人有天生一對的感覺。
真是……真是太棒了!戚艷眉覺得這才是自己今晚聽到最好的讚美,不是誇她長得美,也不是讚她說話可人,而是評她與行飛形象登對。
「怎麼樣?還好嗎?」剛剛將她帶離一群戚氏集團高級主管的楚行飛在她耳畔輕聲問道,微熱的氣息吹拂得她心中一陣暖意融融。
「我很好。」她同樣悄聲回答,清麗的容顏上依舊是甜美的笑。
「累嗎?」他低低地問,伸手替她拂去一綹垂落耳畔的髮絲,凝睇她的藍眸溫柔而迷人。
她覺得自己幾乎無法呼吸,「有……有一點。」
「再撐一會兒,就快結束了。」他微笑道,「市長跟幾個重要人物都已經離開,我們也差不多可以走了。」
「嗯,好。」她點點頭,不覺逃避著他的眼神,同時奇怪地感到全身升起一股燥熱難安的感覺。
「先喝點飲料吧,然後我們就準備跟大家道別──」
第六章
「差不多了吧?先生。」
「差不多了。」男人點點頭,陰鷙的眸光有若兩道銳利如刀的冷芒,直直射向正在大廳左側品著香檳的一對男女。他瞪著那對俊男美女,面色忽青忽白,終於,薄銳的嘴角彎成詭譎的弧度。
「把消息散出去。」他冷冷地吩咐身旁待命的屬下,「現在!」
「是。」
※ ※ ※
「……你是說真的嗎?」
「真的!聽說約瑟芬一個朋友是精神科醫生,跟他們的家族醫生認識……」
「可是完全看不出來啊。」
「據說從小就被送到西岸去唸書。」
「特殊教育嗎?」
「……怪不得從來不出席社交場合,我就說嘛,戚氏集團的千金,怎麼可能不在社交界亮相呢?」
「所以說才要未婚夫代理股權囉,因為她自己根本沒辦法處理。」
「戚老還敢把所有財產都留給她,不怕她糊里糊塗敗光嗎?」
「笨!只要她老公精明就行了啊。」
「嘖,要不是看在她那龐大的家產,哪個男人願意娶這種女人?」
「可惜了楚行飛這麼一個玉樹臨風的好男人。」
「啊,還不是妄想攀裙帶關係?沒什麼了不起的啦。」
「說得是……」
耳語在看似闊朗、其實狹隘無比的空間裡迅速流傳,擴散、集中、又擴散,像水波,劃著令人心驚膽顫的圓弧,一圈圈向外蕩漾。
耳語伴隨著一道道混合著同情、鄙夷、輕蔑、懷疑的眸光逐漸流向醜聞的女主角,像水流,冰涼地包裹住她。
縱然戚艷眉再怎麼不解世事,也感覺到酒會原先熱烈融洽的氛圍變了,像一曲被奏壞了的交響樂,原該磅礡的氣勢顯得拙劣不堪。
空氣,流轉著足以令人窒息的污濁惡意。
「怎麼……怎麼回事?行飛,」她悄聲問著身邊人,「為什麼大家要這樣看我們?」
後者不答話,英挺的濃眉緊聚,心機靈巧的觀察力早比她先一步洞悉那些充滿惡意的注視。
他是聰明的,聰明到不需要任何人提點便已猜到那些目光代表的意義,也聰明地知道他絕不能讓戚艷眉領悟那可怕的意義。
「大概是好奇吧,艷眉,你也知道我們倆今晚肯定是眾人矚目的焦點。」他笑,一貫的閒散瀟灑,看不出任何異樣,「沒什麼的,不必介意。」
「可是……」戚艷眉猶豫地說,「我總覺得他們的眼神跟之前不一樣……」
「我看差不多啊。」他轉頭對她溫暖地笑,「你大概累了吧?我們這就回去?」
「……好。」
楚行飛托起戚艷眉的手臂,正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態從容退場時,一個頭髮灰白、西裝筆挺的男子擋住了兩人的行進路線。
楚行飛瞪他,認出這名擋路男子正是戚氏集團的財務副總裁──李察.安德森。
「大小姐,你不能這樣就走,發生大事了!」他急急開口,語氣低啞而驚慌,可楚行飛卻從隱匿他眸中深處一道璀亮的利光明白他不似表面如此失措。
他是有備而來的。楚行飛迅速估量到這一點,可惜卻來不及阻止單純的戚艷眉困惑地回應他。
「發生什麼事了?安德森先生。」
「有不明分子在會場造謠生事,他們說……」
「他們說什麼不干我們的事。」楚行飛迅速插口,瞪向安德森的眸光凌厲且冷酷,滿蘊警告意味,「艷眉已經累了,我們正打算離開這裡。」
安德森一愣,有半晌的時間懾於他凌厲逼人的氣勢,一時啞口無言,好一會兒,他才顫聲開了口,「可……可是總裁,這件事……很重要……」
「有什麼事明天再向我報告。」楚行飛擺出嚴厲的臉色,但清柔的女聲卻令他驀地一怔。
是戚艷眉,她語音固然輕柔,卻執拗地表明知道真相的決心。
「安德森先生,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說大小姐有自閉症!」安德森一口氣說完,選擇把目光鎖定在花容倏地慘白的戚艷眉身上,無論如何不敢朝她身旁的男人瞥上一眼。
「他們說我有……」
「自閉症。」他繼續解釋,明擺著火上加油,在戚艷眉心上的傷口再狠狠劃上幾刀,「也不知哪個好事分子傳出來的,竟然如此造謠生事!所以我說大小姐不能這樣就走,至少要澄清一下……」
她沒在聽。楚行飛望著戚艷眉,驚恐地察覺後者臉色完全的雪白,額上泛著細碎的汗珠,神情茫然迷惘。
她沒在聽,她什麼也聽不見,只一心一意陷在自己的世界裡。
他看著她,看著她忽然掙脫他的臂彎,旋過身,迷惘的眸光一一掃過會場的每一個角落,跟每一張表情複雜的臉龐正面接觸。
他看著她纖細的身軀開始顫抖,起先只是輕微的搖晃,接著逐漸劇烈。
來不及了!他心臟抽緊,在心底痛責自己,來不及了!
「艷眉,你累了,我們走吧。」他走近她,試圖重新托住她顫抖不已的手臂,「我們走。」
「不要……我不要走……」她喃喃,狂亂的神情顯示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
他一陣驚慌,「走吧,艷眉,聽話。」
「不要,我不要……」
「聽話,艷眉,我們走……」
「我不要──」痛徹心肺的尖銳呼喊忽地拔峰而起,在會場內迴旋、迴旋,不停地迴旋……
楚行飛聽著,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有自閉症。
戚艷眉有自閉症!
怪不得她以前從不參加社交活動,怪不得戚家把她藏得那麼緊。
誰願意帶那樣的女兒出來丟人現眼啊?
她怎麼配當戚成周的繼承人,怎麼配當戚氏集團的大股東?
天!楚行飛是看上這個女人哪一點?
還不就為了錢囉……
「不要、不要、不要!」全身顫抖的戚艷眉從朦朧卻清晰的惡夢中乍然醒覺,她香汗淋漓,雙手捂在耳畔,拚盡全身的力氣嘶喊,「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激昂的銳喊過後,便是一陣令人聞之鼻酸的低聲啜泣。
楚行飛凝睇她,心臟緊緊糾結,強烈的疼痛教他喉頭無法吐逸任何言語,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好不容易逼出沙啞的嗓音。
「別哭,艷眉,」他啞聲勸慰著坐在床上激顫不已的女人,雙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試著將她擁入懷裡,「別哭。」
「不要碰我!」她推開他,語音難得聽來倔強且冰冷。
他心一痛,「艷眉……」
「離我……離我遠一點。」她顫著語聲,纖細的身軀蜷縮在床角,警覺的模樣彷彿防備攻擊的野生動物。
他只能無奈地望她,任由她冷淡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你恨我嗎?艷眉。」
她不語,螓首深深垂落。
楚行飛長歎一口氣,「是我的錯,艷眉,我答應好好保護你的,可卻……」他頓了頓,千言萬語最終只能化為一句,「對不起。」
戚艷眉聽了,身子一顫,咬了許久的牙關總算微微一鬆,「別這樣。不能……不能怪你。」她語音破碎,聽得出強抑著極度哀傷。
他更加覺得抱歉,「當然怪我,我拉你參加酒會,卻又沒能保護你不受傷害……」
「不,你不是故意的。」她截斷他的話,顫聲道:「都怪……都怪我自己,如果我……不是自閉症患者就好了。」最後一句宛若煙雲,轉瞬消逸空中。
「不,艷眉,不要這麼想。」他難耐焦急,再度嘗試著靠近她,她卻迅速移動身軀躲開。他無奈,只能深深歎息,「別這樣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她默然。
楚行飛更加焦急,害怕這樣的沉默表示她將自己封閉於內心世界,「別這樣,艷眉,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告訴我好嗎?」他一聲聲誘哄著,「說出來吧,把你心裡的話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