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求求你,讓醒塵快點清醒過來吧,讓他平平安安脫離危險……她也擔憂啊,也緊張啊,強烈的後悔與自責揪得她的心好痛好痛,而喬星宇看她的厭惡眼神又將她的心撕成碎片……
「對不起,星宇,你原諒我,請原諒我,求你別這樣看我,請你別這麼看我——」她狂亂地喊著,視野朦朧,神智昏然,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信任你,相信你的方法可以令醒塵快樂,所以才答應你帶著他出門到處玩,可你卻辜負了我的信任!萬一……萬一醒塵再也醒不過來了呢?萬一他醒不過來怎麼辦?如果他……如果他就這麼去了……」顫抖的語音再也無法延續,取而代之的是一聲低啞的哽咽,以及一陣急促的喘息。
劉曼笛仰起頭,透過迷濛的淚霧她看到的是一張緊緊糾結的沉鬱臉孔,她看到那寬廣的前額一顆顆細碎的冷汗,看著那一顆顆汗珠沿著鼻頭悄然滑落,看著那對原本燒著熊熊火焰的眼眸逐漸陰暗,看著那線條分明的下頷一陣陣無可抑制的抽搐——
這是一個擔憂的父親,一個焦急得難以言喻的父親,可也是……也是個慌亂無措、恐懼著再失去一次摯愛的男人啊!
是她害得他必須再次經歷這樣的恐懼,是她害他的!
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解救他——在藏得最深、最隱密的白日夢裡,她曾幻想著自己能令他與醒塵重新拾回許久不曾擁有的快樂,她曾經那麼以為……
原來這只是夢,終究只是一場自以為是的夢——
她顫抖了,強自禁錮的淚珠終於再也鎖不住,一顆接一顆逃逸眼眶,瘋狂地滑落蒼白若雪的頰畔。
「對不起,星宇,我害了醒塵,也害了你……我真的、真的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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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你再出去!醒塵,一步也不准踏出家裡大門。」
冷靜卻霸道的命令衝擊著喬醒塵耳膜,他凝住剛剛下樓、正準備往玄關大門走的步履,轉過遢微微帶著蒼白的小臉,不敢置信地瞪向忽然出現在客廳的父親。
他站在他身後,修長的身子如此挺拔,僵直得像一座雕像,而那張臉好冷好冷,彷彿罩著嚴冬寒霜,他從不曾見過父親如此嚴厲而冷酷的模樣。
他不禁一頭,有些害怕那張冷冽的面孔,可卻更恐慌自己即將一輩子被困在家裡。
「為什麼?爸爸,為什麼你不許我再出門?」他揚聲喊著,語氣慌亂而急迫,「就因為我前天晚上不小心在體育館暈過去了嗎?那只是……只是意外啊,我現在已經好了,已經沒事了……」
「你現在沒事是你幸運,誰也不能保證下回如果發生類似的意外你是不是還能如此幸運。」喬星宇說,仍然板著一張線條分明的臉孔,「總之以後不許你再隨意出門了。」
「我不!我不要!」尖銳的童音響徹喬家寬闊的客廳,男孩似乎激動了起來,「不公平!我不要一輩子被困在家裡,我不要……」
喬星宇蹙緊劍眉,擔憂著兒子逐漸失控的情緒,「不是將你困在家裡,醒塵,爸爸還是會帶你出門,」他放軟語氣,「你別擔心……」
「對,你會帶我出門,像從前一樣。」喬醒塵瞪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竟然蘊含著一些些桀驚不馴,「你會帶我到銀行辦事,然後要我乖乖坐在大廳裡等你;你會帶我到那讓人透不過氣的高級飯店,喝那全世界最無聊的下午茶;你還會偶爾帶我到布查花園,可卻不准我離開你視線十步範圍外。我才不要!那跟一條狗有什麼分別?跟一條被綁了狗鏈,除非主人牽著否則哪裡也不能去的狗有什麼分別?我不要……」
「醒塵!」喬星宇高聲喝斥,不敢相信一向溫文乖巧的兒於竟然舉出這麼個主人豢善寵物的例子。他怎麼了?什麼時候變得如許叛逆了,懂得頂嘴了?「你怎麼回事?怎麼敢說出這種話來?怎麼敢跟父親頂嘴?老師是怎麼教你的,怎麼會……」
「不要提曼笛老師!」一提及劉曼笛小男孩的情緒更加激動了,兩個小拳頭緊緊握住,雙眸則躍動著灼灼火苗,「我知道你把那天晚上的事全怪到老師身上,你一直認為是她的錯。不是老師的錯,她是為了讓我開心,因為她知道我一直想看現場球賽,那是她送我的生日禮物。」
「是啊,生日禮物。」喬星宇嗓音陰沉,語氣不覺帶著尖銳的譏諷,「她那晚送你的倒真是一份讓人意外的生日禮物啊。」
他說得那麼冷淡,那麼充滿嘲弄,絲毫沒注意到有個纖細窈窕的人影正巧出現在樓梯頂,正因他冰冽的言語一陣顫抖。
但喬醒塵注意到了,他驚愕地看著他最喜愛的曼笛老師站在樓梯頂,一頭黑爰濕淋淋的,水珠還沿著頰畔滾落。
她顯然才剛剛從浴室洗完澡出來,卻立刻聽見了父親對她的嚴厲嘲諷,一張臉倏地刷白。
她的臉白得讓他小小的心都揪在一起了。
「老師!」他忍不住揚聲喊,帶著微微的慌亂與不忍。
聽見兒子顫抖的呼喚,喬星宇跟著身子一僵,同時調轉了視線。
於是兩人的眸光在空中交會了,糾纏了好一會兒,她才逃避似地別開眼,明眸落定喬醒塵清秀的臉孔,蒼白的唇瓣勉強綻開一朵笑花。
「老師,你別……別介意,爸爸不是故意那麼說的。」喬醒塵顫抖地說,為自己父親辯解。
可站在他身旁的喬星宇卻只是默然不語。
他仍然怪她。
劉曼笛不傻,一下便領悟了喬星宇內心的想法。他還怪她,只是礙著兒子的面不忍再對她疾言厲色。
她能說什麼?也只能澀澀一笑了。
「沒關係的,醒塵,我不介意。」她揚著清朗的嗓音,故作輕快。
但這樣的故作輕快卻瞞不過喬醒塵,他太聰明了,一向是個靈巧細緻的好孩子。
感受到老師語氣潛藏的苦澀,他轉過頭,急促地要求父親,「爸爸,你說話啊,說你不是故意諷刺老師,收回你剛才的話。」
可喬星宇對他的懇求卻毫無反應,一動也不動。
他更急了,不只焦急,心底也逐漸燃起怒火,「爸爸,你說話啊!」
「醒塵,老師真的不介意,你不要緊張……」劉曼笛拚命想安慰他。
她的急切嗓音令喬醒塵小小的身子更加一顫,顧不得老師輕巧地奔下來,意圖安慰他的窈窕身影,他驀地一咬牙關,轉身直瞪父親。
「爸爸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你真的認為這一切是老師的錯嗎?」他銳喊著,幽深的黑眸瞪著喬星宇,憤懣且滿蘊恨意,「是你,是你的錯!我會這麼不快樂都是因為你!老師才是那個真正救了我的人,是她救了我!」他喊著,愈喊情緒愈激動,嗓音愈加高亢。
忽地,他用力一跺腳,轉身飛奔起來。
看著他細瘦矮小的身子拚命朝門口跑去,兩個大人有一陣錯愕,幾秒後,才匆匆捉回神智。
「醒塵!」
「醒塵!」
當兩人同時揚聲高喊的時候,喬醒塵已經用力打開大門,小小的身子如火箭般疾速往花園衝去。
外頭很冷,深秋的夜晚,清寒的涼意冷冷如水。
連兩個大人在追出屋外時,都會因為裡圍全身的寒意而忍不住身子一陣激顫,更何況身體一向瘦弱的喬醒塵。
他怎能禁得住這樣的深秋之夜啊!
這樣的念頭幾乎是同時在喬星宇與劉曼笛的腦海掠過,兩人皆是臉色蒼白,可當他們帶著一顆倉皇不安的心踏入屋外花園時,卻驚愕地發現竟然已不見喬醒塵殲細的身影。
醒塵跑哪兒去了?
以他虛弱的身體狀況,他不可能一下子便跑得這麼遠,除非是躲起來了!
兩人迅速交換一眼,有默契地開始分頭尋找,同時叫喚起來——
「醒塵,別這樣,出來吧,外頭冷啊。」
「你躲在哪兒?出來好不好?算老師求你——」
「出來!醒塵,別太任性,讓人替你擔心!」
「醒塵——」劉曼笛一面揚聲喚,一面終於忍不住猛然嗆上鼻頭的寒意,狠狠地打了個噴嚏。「醒塵……別這樣,求你——」又一個劇烈的噴嚏截斷她憂心忡忡的呼喚。
接二連三的噴嚏聲在花園中清清楚楚地響起,似乎也震動了花叢中某個纖細的人影,喬星宇眨眨眼,銳利的鷹眸迅速察覺不遠處的花叢有些異樣。
他判斷喬醒塵就躲在那兒,一步一步,輕輕悄悄地接近。
但躲在花叢後的小男孩卻發現了,驀地站起身,蒼白而倔強的小臉傲然揚起,深邃的黑眸則憤然瞪他。
他不喜歡那樣激越的眼神,劍眉一揚。「醒塵——」
「別過來!我討厭你!」高亢尖銳的嗓音截斷他,接著,小小的身子迅速轉了個方向,朝大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