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星宇瞪著那個堅決反抗他的小小身影,幾乎氣怔了,半晌,才記得揚聲怒喊:「醒塵,回來!你要去哪兒?」
「不要你管!」小男孩一面喊,一面不顧一切地推開一扇木頭柵欄,往柏油馬路上狂奔。
奇怪的是,平日幾乎很少見到車輛來往的馬路局局就在喬醒塵踏上的那一刻,遠處呼嘯而來一輛白色跑車。
跑車開得極快,似乎是車主有意在夜晚練練車子的性能,故意在這樣寬闊平直又人煙稀少的馬路風馳電掣。
可車主肯定沒想到平日杳無車影人煙的馬路,偏偏就是在這樣的夜晚,偏偏就有個身材矮小的小男孩莫名其妙衝上來。
「醒塵!」
伴隨著一陣緊急而尖銳的煞車聲的,是喬星宇瀕臨崩潰的嘶喊,以及一個迅速閃過的白色人影。
是劉曼笛!
她再度比喬星宇快了一步,再度展現俐落敏捷的身手搶先喬星宇救了他的兒子。
她飛奔過去,展開藕臂用力推開喬醒塵纖瘦的身子,自己卻因為重心不穩整個身子往前一跌,正好貼上那輛好不容易定止的白色跑車車頭。
有兩秒的時間,喬星宇的心跳是完全停止的,他怔怔地、震驚莫名地瞪著眼前這一幕。
然後,他好不容易回神,匆匆奔向劉曼笛。
「你怎麼了?沒事吧?」他拉起她軟軟趴在車廂上的身子,轉過她虛軟的身子面對他,「還好吧?曼笛,有沒有受傷?」
「醒塵……」她搖搖頭,玉手緊緊攀住他衣襟,「醒塵他……沒事吧?」她急促問著,嗓音微弱,凝望他的黑眸嚴重失焦,彷彿神智昏亂。
喬星宇聞言,心臟重重一扯。
他凝望她,在眼眸更清晰映入她蒼白若雪的面容後,呼吸也跟著梗在喉頭。
這女人——明明已經神智不清,已經虛弱不堪了啊,卻還關切著醒塵,問的也只是醒塵,完全不在乎自己。
「我沒事,老師,我沒事——」方才被她推到路旁的喬醒塵不知何時爬了起來,急急奔到劉曼笛身旁,在她耳畔焦慮喊著。
劉曼笛聞言,轉頭,朝喬醒塵淺淺一笑。接著,蟯首轉回喬星宇,「星宇,醒塵……沒事……」她輕輕說道,失去焦距的黑瞳對著喬星宇,「他沒事,沒事……」
反覆逸出口的呢喃就是這麼一句,聽得喬星宇胸口嚴重發疼。「是的,醒塵沒事,你放心……是你救了醒塵,又是你救了他。」
「我救了醒塵……」她輕輕一扯唇角,攀住他的玉手卻更加扭緊了他衣襟,「那你肯……你肯原諒我嗎?」
喬星宇一怔,沒料到她說出口的竟會是這麼一句,「曼笛?」
「星宇,你……」她朦朧娣著他,逸出唇畔的是滿蘊著痛苦的懇求,「原諒我好嗎?」
第七章
她要他原諒她。
她請求他的原諒,可天知道,他現在真的懷疑自己有沒有資格讓她如此請求!
是她的錯嗎?真是她的錯嗎?
喬星宇想著,心緒像墜入無邊地獄,無奈而滄涼,而一張胡碴未刮、疲倦異常的臉孔則一徑默默對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兒。
曼笛她在昨晚對他說了那一串近乎懇求的呢喃後便暈過去了,還是他抱起她的身子,一路將她帶回臥房。
在抱著她的時候,他才驚覺她窈窕的身軀竟是如此滾燙。
她發燒了,雖然那輛跑車其實及時停住,只是輕輕擦撞過她,並未令她真正受傷,但她仍因為高燒而陷入昏迷。
原來她昨晚在屋裡時就已經發燒了,不,或許這樣的不適已經持續了好幾天,只是她一直強撐著,因為不放心醒塵的身體狀況。
這幾天醒塵身體虛弱,她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照料著他,即使有他這個父親親自坐在醒塵床邊看護的時候,她也不曾回自己房間休息,總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為醒塵張羅一些吃的東西。
醒塵對Elisa粗糙的手藝總要皺眉,唯有當她端來她親手做的料理與點心時,他才會展露歡顏。
醒塵是那麼依賴著地,而她也放縱他如此依賴。
終於撐不住了吧?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這樣不眠不休,更何況她其實只是一個女人。
也許比平常的女人多了幾分英氣吧,可終究還是個女人!
一思及此,喬星宇不覺聚攏眉峰,溫暖的大手緩緩地、輕輕地撫上她蒼白病顏,描繪著她柔美的面部曲線。
雖然平日的她看來總是神采奕奕,英氣颯爽,可昏睡著的她竟不可思議地柔弱,彷彿一尊細緻的瓷娃娃,一捏就碎——
是遭他捏碎了吧。喬星宇深保歎息,想起昨晚她拚命懇求著他的哀傷模樣,他一顆心就忍不住揪得發疼。
她很在意他的看法,非常非常在意!
這是她這幾天鬱鬱寡歡的原因嗎?因為他在醫院那樣驚天動地地責罵了她,接下來又對她冷言冷語。
她以為他憎恨她嗎?因為她讓醒塵入了院所以厭惡她了?
不,一點也不!就因為一點也不,所以他這幾日才對她特別譏諷而冷淡。
因為他不敢相信,即使自己在醫院那樣對她大發脾氣的時候,在發現她軟軟地跌坐地面時,他依然會深深的心疼。
他不敢相信,在他為了醒塵那麼驚慌恐懼的時候,竟還能分了心神去關懷另一個女人,竟還能為她同樣的驚慌恐懼感到心疼。
他竟想——在那一刻,他竟然有股衝動想安慰她……
真是見鬼了!明明就是因為她帶著醒塵去看球賽,才會害得他兒子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可他竟然無法痛痛快快地責罵她,竟然在責罵她的時候感覺自己像個不折不扣的壞蛋!
他沒做錯,她是鼓罵,可他卻莫名其妙覺得自己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這樣的認知令他格外憤怒,為了揮去那不可理喻的罪惡感,所以他這幾天才變得如此冷酷,希望藉著對她完全的冷酷壓下自己對她異樣的情感。
可他現在卻再也壓不下了,在整夜守護著她,看著地如此蒼白而脆弱的模樣,他發現自己的心再也冷硬不起來。
她要他的原諒,可他卻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應該請求原諒的人啊,自己才是那個做了錯事的人——
「星宇?」柔弱的、沙啞的嗓音輕輕揚起,伴隨著一對靜靜凝睇他的星眸。
她不知何時醒了,正望著他,朦朧的星眸裡蘊含著一點點不確定,她彷彿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他微微一笑,「你感覺好多了嗎?」一面問著,一面將擱在她頰畔的手往前額移動,探了探她的體溫。
彷彿真是好多了,體溫下降不少,不再如昨夜那般驚人的滾燙了。
「我怎麼了?!」她問,還有些茫然。
「你暈倒了,因為高燒的緣故。」
「我……發燒了?」她怔怔地說,半晌,像忽然想到什麼,迷濛的眼瞳驀地清明,「醒塵呢?他怎麼了?沒事吧?」
她問,一面掙扎地想撐起上半身,他連忙定住她的身子,「別動。」溫和的語音蘊含著某種經過壓抑的沙啞,「醒塵很好,他沒事。」
「他真的沒事?」
「嗯,現在才清晨六點多,他應該還在睡吧。」
「現在才六點多?」她一怔,重新躺落枕上的蟯首微微轉動,星眸梭巡著他的臉龐,「你……在這裡守了我一夜?」「嗯。」他坦然承認。
他真的守了她一夜?
劉曼笛心弦一扯,簡直不敢相信,眼睫因為他的坦承不諱微微顫動。她低垂星眸,悄悄凝睇他,在確認他下頷胡碴未刮,眼圈下又顯然帶著疲倦暗影后,一股難以形容的酸澀滋味驀地從心底泛起。
他真的守了她一夜,不曾合眼。
他關心她,他不恨她,也許也不討厭她——一個人不會照顧自己討厭的人一整夜,對吧?對吧?
想著,一陣波意忽地衝上劉曼笛眼眶,她連忙閉眸,深深呼吸,「謝謝你。」重新展開眼瞼時,她已用盡所有意志力控制那突如其來的軟弱,蒼白的唇角甚至拉開一彎淺淺笑弧。
「不必客氣。曼笛,我——」他一頓,似乎有滿腔話語想說,卻不曉得該怎麼表達,只能用那對幽深微邈的黑眸煩惱地盯著她。
她心弦繃得更緊,無法承受他那樣望她,「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對不起,曼笛。」他沉吟良久,終於還是徐悠出口,「我想我欠你這麼一句。」
「對不起?」他向她道歉?為什麼?
「因為我不該在醫院那樣責備你。」他看透了她的疑惑,「我沒有資格,曼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醒塵好,只是……」
「不,你不必道歉,那晚確實是我的錯。是我忽略了醒塵的身體狀況,我不該帶他去那種地方,自以為能控制一切——」她誠摯地望著他,「我差點害了醒塵,你會那麼著急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我仍然不該那麼對你!」他截斷她的話,語氣微微粗魯,英挺的眉宇緊聚,黑眸陰鷙,「我太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