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吻得那麼久、那麼深,直到好不容易分開了,她神智還依然深陷於迷濛與茫然當中,星眸含著水霧,與他的在空中凝睇。
「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麼離開紐約?」半晌,他終於開口,語音嚴重沙啞。
「我……」她怔忡著,好幾秒後才記起早在心中準備好的答案,「因為……為了逃避。」
「逃避什麼?」
「逃避一個人。」
「誰?」
「我以前的……男朋友。」
「你有情人?」子夜般黑瞳倏地掠過一道異光。
「我們分手了。他……愛上了另一個女人。」
他瞪她,「你是因為失戀才辭去工作,一個人來到加拿大?」
「嗯。」
依然扣住她纖腰的雙臂一緊,「你到現在還忘不了他?」
「我……」她哽著嗓音,呼吸凌亂,神思更加凌亂,一時之間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怎麼搞的?她不是早已為這樣可能的逼問練習過幾百回答案了,怎麼真到了臨場時反而說不出話來了?
說話啊,劉曼笛!
她拚命在心中催促著自己,拚命在心中理著糾結的思緒,卻仍然凌亂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不容易,她終於頭然開口,「那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離開舊金山?」
「……什麼意思?」
她狂亂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你又是為什麼一個人帶著兒子搬來這裡?醒塵說你們以前住在舊金山……」
她驀地住口,感覺到那雙原本緊緊圈住她的手臂忽然一鬆,放開了她。
她仰起一張神色變幻不定的容顏,接著,本來火燙的身子驀地一冷。
她望著喬星宇,那對深邃星眸不知何時滅了激情火焰,沉靜地嵌在一張陰鬱而冷寂的臉孔上。
他像是忽然恢復理智了,正為自己方才激動的行徑強烈後悔。
他——後悔嗎?她想著,感覺自己的神智又一次瀕臨歇斯底里。他因為方纔那個吻而後悔嗎?
他難道一點也不喜歡他們方才分享的激情?
他沒有一點點感覺,沒有一點點震撼?
不,不可能!他肯定有感覺,肯定和她一樣有感覺……
「對不起,曼笛。」沉鬱沙啞的嗓音揚起,滅去她心底最後一簇希望火苗,「請你忘了剛才的一切。」
她瞪著他,瞪著他挺拔的背影迅速在視界裡消失,不知怎地,一顆心像被狠狠劃了一刀般疼痛不已。
第六章
喬星宇非常憤怒。
對劉曼笛憤怒,更對自己感到憤怒。
他怎麼能那樣吻她?怎麼能那樣越了分際、不顧一切地吻她?她是……她只是他請來擔任醒塵家庭教師的女人啊,他們之間除了老師與學生家長,不該牽扯其他的關係,更不該還放肆地在黑夜裡熱烈狂吻!
他是怎麼了?怎能忽然之間讓慾望主宰了理智、放縱自己那樣吻她?
那個吻,來得迅如閃電、石破天驚,蒙熱烈的程度連他自己都忍不住心驚肉跳。
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全然的迷惘與難以置信。
他怎會……怎會那樣狂暴而猛烈地去吻一個女人?當時的他像是被一股既憤怒又邪惡的烈火燒炙了神魂,奪去了一向清明的理智。
他從來不曾……從不曾那樣吻過一個女人的,事實上除了紅葉,他不曾吻過別的女人……可對紅葉,他永遠是那麼溫柔和煦,像春天暖暖的陽光,幾曾像烈火如此狂炙灼燙了?
他對紅葉,永遠是輕輕地親吻,溫柔地愛撫,從來不曾……
紅葉!
喬星宇悚然一驚,朦朧迷亂的思緒彷彿至此方真正清明,他猛地一揚首,星眸凝向那張掛在臥房牆上的巨大照片,面上寫著強烈的驚駭與不安……
他吻了紅葉以外的女人,他背叛了紅葉!
他竟然……背叛了自己死去的妻子,雖然她已經不在塵世,雖然她已經離開這世間三年多,可他……他曾經立過誓的啊,他曾經對她許諾,也對自己立誓,她是他這輩子唯一愛戀的女子!
可他卻在今夜吻了另一個女人!他口口聲聲說紅葉是此生唯一,卻以這樣的行為背叛了她!
「紅葉,你別誤會,剛剛那個吻只是一時衝動……」喬星宇震驚難安,喃喃朝照片上微笑燦然的妻子道著歉,「我不是存心……我對那個女人一點感覺也沒有,我只是……只是……」嗓音破碎沙啞,一口氣幾乎透不過來,「天!我究竟怎麼了?怎能做出這種事情來……」說著,他雙手掩面,重重喘息,幾乎承受不住內心的強烈自責。
星宇,你怎能這麼做?你說過你愛我的啊,你說過這一輩子只愛我一個人!
「是啊,我愛你,紅葉,我只愛你,曼笛她……我對她根本不是那樣的感覺……」
那你為什麼吻她?為什麼?你敢說自己沒有一點點受到那女人的吸引?
「沒有、沒有!我只是……因為她那時候情緒太激動了,我只是想堵住她的嘴……」
用這種方式?
「我知道自己錯了,我不該一時失去理智,我那時……也不曉得自己在氣什麼……」
你氣她,是因為你懷疑她是不懷好意來接近你跟醒塵。
「對,對,我是氣她不懷好意來接近我們……」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自己那麼氣她很可能別有心機?
「我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害怕,你害怕自己對一個不該信任的女人付出了情感。
「紅葉!」他驀地吶喊,嗓音壓抑嘶啞,強烈抖顫。
好好想想你為什麼會如此害怕,星宇,好好想想——
是的,他是該好好想想,想想為什麼他會如此該死,竟對紅葉以外的女人動了慾念!
他是該仔細想想,該徹底地檢討自己。
他不會再犯了,類似今晚的錯誤絕不允許再犯上一回,他絕不能再讓自己做出任何對不起紅葉的事。
是的,他會小心,會遠離劉曼笛,以免犯下滔天大罪。
他會遠離她——
···························
他在遠離她。
自從那一夜後,他明顯躲著她,離她遠遠地,絕不讓自己與她有獨處的機會。
他怕什麼?她難道是中世紀的巫女,只要稍稍殘存一絲理智的男人都該諄諄告誡自己遠離?
一思及此,劉曼笛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聲狂放,卻也蘊含著濃濃滄涼。
她笑他,笑他像躲著一個巫女般躲她,她也笑自己,笑自己竟然因為他有意躲避她的行止心臟強烈揪疼。
她是怎麼了?那晚那個激情的吻根本算不得什麼,她和他只是一時失去了理智,如此而已!
他跟她,一個是學生家長,一個是家教老師,除此之外沒別的關係,那個石破天驚的狂吻明顯的只是個天大的錯誤!
喬星宇明白自己犯了錯,所以才小心翼翼地躲著她,因為他不能縱容他或她有再度犯錯的機會。
他那樣躲她是有道理的,她也該慶幸他總算還神智清楚,懂得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才是,心痛什麼?!
如果她夠聰明,就該若無其事地配合他冷淡彼此關係的舉動,根本不該還為了他這樣的行為感到心痛。
她——真的心痛,好痛好痛。
她不情願啊,不情願在那樣的擁吻過後只換來他冷淡無情的對待,不情願他選擇的竟是拉開彼此的距離,而不是更進一步靠近彼此!
雖然她的理智再三告誡她應該跟著遠離他,可她的情感卻無法抑制想貼近他的渴望。
她渴望他啊,每回味一次那夜的深吻,她就更加無法抑制內心更加強烈一分的渴望。
是的,她渴望他,還想更接近他,更瞭解他,還想與他分享更多更多,還想再與他那樣不顧一切吻上一回!
想著,劉曼笛驀地狂烈顫抖,不覺用雙手環住全身冰涼的自己。
她是怎麼了?竟然會有……竟然有這樣不知羞恥的念頭,她竟然還想……
「老師,你怎麼了?」驀地拂過她耳畔的是喬醒塵略帶猶豫的童稚嗓音,她猛然旋身,燦亮異常的明眸落定小男孩寫著淡淡惶恐的清秀臉龐。
他不知何時進了喬家這間小小的私人圖書館,發現他最敬愛的家庭教師正深陷某種不可理喻的情緒當中。
他肯定嚇壞了吧?
劉曼笛自嘲,斂起狂放述亂的思緒,極力控制自己冷靜下來。
「我沒事,醒塵,你別擔心。」她深深呼吸,「老師只是在想一些事。」
「老師在想什麼?」
「沒什麼。」
「是很令人煩惱的事情嗎?」清脆的嗓音執拗地追問著,雖是孩子般的聲音,卻蘊含著大人的成熟懂事,「我可以幫忙老師嗎?」
劉曼笛聞言,心臟緊緊一扭。
多麼貼心的孩子啊!多讓人忍不住要愛,又忍不住想疼的孩子啊。
他說他想幫忙,可她與他父親之間複雜的情愫糾葛又豈是他能幫得上忙的?她又怎能一徑深陷於自己的情緒中,忽略了這個心思纖細的小男孩?
這孩子為她擔憂啊!
她忽地蹲下身子,緊緊將喬醒塵纖瘦的身軀擁入懷裡,玉手撫揉著小男孩的頭髮,「放心吧,醒塵。」她喃哺,「老師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