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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季薔(季可薔)

  是因為打擊太大了吧。喬星宇想,很能理解楚天兒現在的心情。

  失去了最親愛的人滋味並不好受,紅葉死時若不是為了年僅三歲的愛子醒塵,他或許也無法承受那樣的打擊而選擇隨她一起離開塵世。

  是對醒塵的依戀才會讓他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也是因為醒塵,讓他下定決心完完全全脫離龍門,另謀天地,闖一番新事業。

  他真的厭了,真的想離開這從小便依賴的黑道組織,他其實一直憎厭著它,尤其當為了它,他忽略了自己對紅葉的責任時。

  因為龍門,他在愛妻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不在她身邊,枉送了一條柔弱的生命!

  他恨龍門,更恨自己。

  如果她知道行飛恐怕沒法無罪脫身,不曉得會如何——怕會一蹶不振吧。

  喬星宇搖頭,逸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行飛的事,真的沒法子了嗎?」聽聞喬星宇意氣消沉的歎息,墨石一震,倏地揚起一雙炯炯黑眸,「連你請來的律師也沒辦法?」

  「他肯定行飛不會被判謀殺罪,因為證據不足,陪審團不會輕易裁決有罪。」喬星宇沉聲解釋,「可FBI已經放話了,就算行飛逃過這件案子,也要辦他涉嫌與哥倫比亞毒販合作販毒。」

  「販毒的事跟行飛無關!」墨石驀地拉高分貝,氣憤不已。

  「不錯,行飛是沒插手組織這部分事務,可他是龍主的親生兒子,很難脫得了關係。」喬星宇緩緩開口,相較於墨石的激動,他顯得冷靜許多,但眉宇仍是緊緊攏著。「你也知道,現在龍門等於是散了,那些大老們逃得逃、走得走、躲得躲,一個個不見人影,最近販毒案又被媒體炒得凶,FBI總得找個人殺雞敬猴,行飛剛好成了最方便的代罪羔羊。」墨石咬牙,黑眸射出兩道懾人火焰,「照你這麼說,行飛真得替龍主背這個黑鍋?」

  「他並不無辜,墨石。」喬星宇回凝他,黑眸沉淨如水,只最底處微微漾著不易察覺的波潮,「雖然沒參與販毒,但他一向知道有這麼回事。」

  墨石聞言,倒抽一口氣。

  他不敢相信,一向是好哥兒們的星宇竟然說出這般絕情的話!他是什麼意思?他的意思是行飛被控告是應該的嗎?即使因此入獄也不值得意外?

  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墨石瞇起眼,銳利的眸光緊凝喬星宇,自他斯文的眉至俊挺的鼻,乃至於在幾個男人當中最紅潤的唇。

  他依然是那個喬星宇,五官分明而清爽。

  但他的氣質變了。從前那個溫文儒雅的星宇哪裡去了?為什麼現今他一對黑眸如此深不可測,眉宇之間彷彿還蘊含著淡淡的冷意?

  他究竟怎麼了?

  可惡!

  墨石握緊雙拳,極力克制因強烈不解及怒意造成的全身顫抖,他咬緊牙,「沒錯,他是知道,你我都知道!」他頓了頓,冷冷補上一句,「我們都不無辜。」

  「沒錯,我們都不無辜。」喬星宇語聲同樣清冷,平靜的黑眸依舊深不見底,「某方面來說,我們都該為這件事付出某種代價以贖罪愆。」

  「你的意思是入獄就是行飛要付的代價?」

  「或許。」

  「星宇!」墨石怒極,猛地上前一步,大手提起喬星宇的衣領。

  但後者絲毫不為所動,只靜靜地回望他。

  「這太不公平!就算是有人必須付出代價,也不該全由行飛一人承受!」

  「沒錯,這一切不該由行飛一人承受。不會只有他一人付出代價。」

  「你——」墨石一窒,總算明白這個外表總是一貫斯文冷靜的男人在想什麼了。

  他被困住了,被那深深的歉疚及悔恨困住了。

  他歉疚自己的身份不能給予妻子安定的生活,悔恨自己在關鍵時刻沒能護住最愛的女人。

  他讓自己困在這樣難以掙脫的牢籠裡,並且執拗地認為這就是他該為其罪愆付出的代價。

  他們都該付出代價——行飛,長風,星宇,天兒,還有他。

  那麼,他該付出的是什麼?

  在多年以前他早已失去了最親愛的親人,一直悄悄愛戀的女人也在一年前香消玉隕,最好的朋友進了監獄——

  「如果真要贖罪的話,為什麼不乾脆全針對我一個人算了?」他忽地低吼,滿心酸澀,滿腔激憤,真不知如何傾洩,「反正我一向獨來獨往活在世上,既沒有親人,也沒有老婆小孩,乾脆讓我去坐牢好了,我不在乎!」

  「我在乎。」喬星宇突如其來一句。

  墨石一愣。

  喬星宇靜靜凝望他好一會兒,「你以為我不在乎嗎?」他沉緩地、輕輕地撥開他提起他衣領的手,「你以為我不關心行飛跟你?真不在乎你們入獄?」

  墨石不語,黑眸掠過一道又一道複雜的神采。

  兩個男人默默對望著,沉寂無語,交流著旁人難以理解的默契。

  直到另一個清柔淡雅的話音輕輕揚起,「我也在乎墨石。」兩個男人都是一驚,同時愕然的轉過臉龐。

  是楚天兒。她站在門邊,亭亭玉立,白色的棉質睡衣襯著那一張毫無血色的容顏更加蒼白。

  她看來像個弱不禁風的路旁小花,隨時都可能萎落入泥,消逸於這繁華煙塵。

  怎麼會這樣?

  連續幾天沒見到她的喬星宇著實嚇了一跳,料想不到他從小看著長大、活潑爽朗的女孩竟會成了這般模樣!

  他不敢置信,瞪大了一雙幽深黑眸。

  至於墨石,雖比喬星宇多了幾分心理準備,在乍見楚天兒倩影那一刻,仍有數秒的暈眩。

  她怎麼了?那對嵌在白玉臉容的漆黑眸子怎會一天比一天看起來大而無神?那藏在睡衣底下的身軀又怎會一天比一天更加纖瘦?

  她——簡直像一縷幽魂!

  「別那樣說,墨石。」她飄向他,步履輕逸,恍若毫不沾塵。

  直到落定他面前,她揚起一張蒼白徬惶的臉,柔細玉手輕輕抓住他胸前衣襟,「你說過,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離開了我,你也一定留在我身邊守護我——你保證過的,不是嗎?」她問,語氣雖執拗,語音卻微微發顫。

  「我——」他凝望她,話語梗在喉嚨。

  是,他是曾經那樣說過。

  他是那麼保證,也絕對會做到。

  但要他在這樣一個情境下再度說出那樣的話,不知怎地,就是令他有些尷尬。

  尤其兩人身旁還有一個喬星宇正蹙著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

  他真不習慣在人前表現自己的情感,真的不習慣。

  「你說過的!」見他久久不肯回應,她禁不住微微揚高語調,明麗雙眸已隱約可見波光閃爍。

  他一緊,「……沒錯,我是那麼說過。你可以相信我。」語聲雖細微,卻絕對堅定。

  她不語,深吸一口氣,大大的瞳眸凝睇他,良久,良久。

  終於,落下一顆晶瑩的淚。

  「……你不該那麼說的,天兒。」幽幽的一句話自一張線條分明的嘴唇吐出,語調裡蘊含著濃重的思量。

  「為什麼不?哥哥。」楚天兒凝望僅一窗之隔的哥哥,一面為他微微瘦削、染滿倦意的臉龐感到心疼,一面又為方才聽聞的話語感到淡淡震撼。

  「你要求的,是一個男人只會為他最愛的女人所做的事。」楚行飛緩緩地、一字一句低低說道,「一個男人只會守護他最愛的女人一輩子。」

  楚天兒一怔。

  但——不知怎地,聽楚行飛這麼一說,她竟感覺微微焦急,嗓音跟著稍稍拉高了分貝,「他答應了我。」

  「你不應該要他如此答應你。」

  「為什麼不?他是我的貼身護衛啊,他答應了爸爸要好好保護我的。」

  「爸已經死了。」楚行飛突如其來一句,看似平靜的臉孔隱隱浮現不易察覺的暗影。

  但楚天兒卻沒看到那樣的暗影,她只覺得入獄後的哥哥變得冷酷無情,「只因為爸爸死了,他就可以背棄自己的諾言?」

  不,他不可以。

  他答應過爸爸,也答應過她——他承諾不離開她的!

  她不許他違背誓言!

  一念及此,楚天兒不禁悄悄握緊雙手,指節泛白,櫻唇微微抖顫。

  隔著玻璃窗的楚行飛靜靜望著她,看著她一張蒼白雪顏忽明忽滅,變化數道光影,良久,他終於沉沉地開口,「墨石沒有必要守那樣的諾言,楚家沒資格那樣要求他。」

  「為什麼?」楚天兒幾乎崩潰,用力咬著下唇,倔強的黑眸不馴地注視自己的哥哥,「他從小便被收容進楚家,是我們讓他在龍門有了一席之地,難道他不應該因此感謝我們?」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天兒!」楚行飛語氣忽地嚴厲,藍眸一黯,像被烏雲掩去陽光的天空,「你覺得墨石欠我們?」

  「我……不是那個意思。」楚天兒微微低垂螓首,哥哥冷硬的斥責令她恍然察覺自己的自私任性,難言的羞愧湧上頭,「我只是——」她咬住蒼白的唇,不知該如何解釋內心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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