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是認真以為墨石虧欠楚家,虧欠他們,她只是……只是……只是……不希望墨石離開她啊,她希望他既然曾經許下了那樣的承諾,就該堅守到底。
這樣也錯了嗎?
「你錯了,天兒。」楚行飛彷彿看出她的想法,淡漠地開口,「我們沒資格要求他遵守那樣的諾言。」
「為什麼?」她真的不解。
「因為楚家對不起他。」
「為什麼?」她依然是這麼一句疑問。
而他凝望她,良久,藍眸掠過一道複雜的光芒,「讓墨石的母親慘死的那場槍戰,開槍的不是別人,是龍門的弟兄。」
「什麼?!」她一凜,無法置信,身軀忽地僵直,眸子無神地盯著楚行飛。
「是龍門的人害死了墨石的母親。」他再重複一次,冷靜無波瀾的言語像一把最殘酷的利刃,緩緩切割過楚天兒脆弱的心。
「你說墨石的媽媽……是死在龍門的人手裡?」
「沒錯。」
楚天兒倒抽一口氣,「你……怎能確定?我不相信!」
「是真的。」楚行飛淡淡地面對妹妹的質疑,「我調查過了。」
「墨石他……知不知道?」
「……我不確定。
楚天兒直愣愣瞪向自己的哥哥,「哦,天啊。」她緊緊咬牙,流過心底的是難以驅逐的驚慌與焦慮,「天啊,怎麼會這樣?這簡直……太殘酷了。」她喃喃,呼吸急促凌亂,腦海則驀地陷入一片空白。
好長一段時間,她只是木然地僵坐在原地,讓楚行飛那句恍若青天霹靂的話語一次次撞擊她纖細的神經,拉扯著、絞扭著,毫不容情。
待她終於恍然了梧,原來楚家竟算是墨石的殺母仇人時,繃得極緊的神經更只差毫釐便要扯斷。
難怪行飛哥哥會說龍門對不起墨石,會說他們沒資格要求他遵守那樣的承諾——因為是他們害死了墨石的母親啊,是他們害得墨石失去唯一最親的親人,被迫要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日子。
而她還一直認為是他們楚家人夠風度,有同情心,收容了他這個無家可歸的小孩,給他食物衣服,還讓他受教育,訓練他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偉岸男子。
她一直以為楚家給墨石的是恩,而他為了報恩,本來就該遵照諾言守護在她身邊。
有恩該報恩,那有仇呢?
她呼吸一顫,眼前驀地一黑,一陣急遽的暈眩。
有恩報恩,有仇一一就該報仇吧。
「……所以別再自以為是地要求墨石守著你,學著自己站起來,天兒,我們欠他太多,沒資格再用這種方式束縛住他——」他們欠他太多,沒資格用這種方式束縛住他。
她沒資格要求他陪伴她,困住他的人、他的自由。
她該放他走。
不,不是放他走。楚天兒搖搖頭,凝望鏡中面色蒼白的自己。
是她該主動離開他。
對啊,是她該主動離去,不是嗎?沒理由更沒顏面再繼續糾纏著他。
在得知龍門與楚家對他所做的一切後,她怎能還繼續留在他身邊,受他恩惠?
從父親出事以後,墨石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因為楚家那幢位於市郊的豪華宅邸被查封了,他便為她特地在這位於諾布山頂的高級住宅區租了一層華貴優雅的公寓。因為知道她習於美食好酒,他還特地請來曾在高級餐廳服務過的廚師打理一切。因為體恤她的精神一直處於脆弱狀態,他對她說話不再像從前偶爾會怒吼責斥,轉為溫柔的輕聲低語。
他對她如此地好,如此細心、溫柔、體貼。
而她竟能毫不愧疚地承受!
楚天兒倒抽一口氣,鏡中的容顏更加雪白,纖瘦身軀搖搖欲墜。
她咬住牙,纖纖玉指緊緊抓住梳妝台邊緣,低垂著螓首,拚命克制住暈眩的衝動。
天啊!她怎麼能?怎能有資格要求他如此對待她,怎能毫不愧疚地承受他如此對待?
她在內心狂吼,字字句句皆是愧悔與自責。
她不能的,她沒有資格!
她該離開的,不該為他帶來如許麻煩,不該再束縛住他。
是的,她該主動離開。
問題是,她能上哪兒去呢?
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墨石自問,隨著問題每一次在他心底百轉千回,他便進一步逼臨爆發邊緣。
那個女人——她究竟該死的上哪兒去了?為什麼他不過轉個身,去見個律師,回來就見不到她人影?
她不僅不在他為她暫時租下的公寓內,還整理了一箱衣物帶走,包括她放在床頭櫃上、一張她與龍主及行飛的合照。她帶走了家人的照片,帶走了鍾愛的幾本書,還有那把缺了一角的小提琴。她不僅是不在,根本是離開了,離開了這層暫居的公寓,離開了他!
究竟怎麼回事?前兩天她不是還楚楚可憐的要求他務必留在她身邊嗎?怎麼這會兒她倒主動離他而去了?
那莫名其妙的小腦袋究竟在想些什麼?墨石氣極,雙拳一下緊一下松,拚命控制著呼吸,卻還是找不回原有的規律。
他鐵青著一張臉,瞪著被楚天兒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臥房,她收拾得那樣整潔,彷彿連空氣中屬於她的氣味也被她一併帶走。
「她能去哪兒?龍門與行飛名下的資金全被凍結,一向生活奢華的她又毫無個人存款,沒錢、沒朋友、沒工作經驗,她怎能養得活自己?怎能不被外頭的狂風暴雨折磨的生不如死?
想著那個近日因為迭遭巨變而顯得虛弱不堪的身軀可能正在向晚的寒風中打顫,想著她早已瀕臨斷裂的纖細神經根本不可能再承受任何打擊,墨石一張性格的臉不覺越來越陰沉,一顆心越來越繃緊。
他懷疑行飛是那個推動她下決心離開他的幕後人物。
「為什麼你要我別再照顧她?」他低吼著,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竟然教他讓天兒離開他,「你難道不擔心她一個人?」
「我當然擔心」,面對他的狂怒,楚行飛只是淡淡地、靜靜的回應,「可她對我保證過,她會努力學會自己站起來,好好照顧自己。」
「那是什麼意思?什麼站起來照顧自己,你知道她最近消瘦許多嗎?你知道她最近因為這一連串的事情精神變得有些衰弱,隨時可能崩潰嗎?」
「……我知道。」
「那你還讓她說那些話?」他咬緊牙關,有狠狠揍人一頓的衝動,「什麼照顧自己?我就擔心她根本沒法子照顧自己!」
「那你打算怎樣?照顧天兒一輩子嗎?」
「我——」他一窒,「我說過會陪在她身邊的……」
「陪一輩子?」楚行飛緊盯著他。
「至少到她結婚為止。」他不客氣地回瞪,「這是我答應龍主的。」
「你只為了責任所以才陪在她身邊?」楚行飛靜靜問他,語氣淡漠,神情同樣淡漠。
他不喜歡那樣的淡漠,」你什麼意思?行飛。」
「天兒不是你的責任,墨石。」
「她是……」
「她不是!楚家沒有人能強迫你擔負起這樣的責任。」
「不是強迫。」他忍不住蹙眉,「我自願的。」
楚行飛默然,凝望他好一會兒,湛幽藍眸淡淡浮移著難以理解的暗影,「我們承受不起你的自願。」他終於低聲開口,眼瞼低垂,掩去眸中神色,「龍門對你沒有恩,不必你用這種方式報答。」
「什麼意思?」他瞪著好友,直覺行飛這樣的語氣另有文章,「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沒……」
「別騙我!行飛。」
他抬眸,藍瞳澄澈,「我沒騙你。」
他沒騙他?才怪!
墨石知道行飛在說謊,那對眸子再澄澈、再無辜,也瞞不了他這個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好友。
他瞞了什麼?自從龍主去世、龍門一夕之間崩毀,行飛的眉宇逐漸失去了一貫的爽朗瀟灑,一日比一日更趨向陰暗灰沉。他總是那麼淡漠的神情,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他在想些什麼?墨石緊緊蹙眉,瞪著面無表情的好友。
莫非行飛猜出了星宇還有他其實一直厭惡著龍門,一直想遠離這個以不同形式束縛著他們的組織?
他說龍門對他無恩,承受不起他自願照顧天兒。
莫非行飛當真已經猜到了,所以才勸天兒主動離開他……他蹩眉,抿唇,越想面色越陰沉不定,越覺難以忍受。
終於,他瞇起眼,猛烈一旋身,狂風般捲出公寓。
該死的!管行飛怎麼想,他就是非把天兒找回來不可!
這或許是最後一回她搭市區電纜車了。楚天兒閉眸感覺當電纜車衝下諾布山陡峭的街道時,那狂野的速度以及毫不容情刺痛她細嫩臉頰的寒風。
她閉緊眼,緊緊地,因為若不閉緊的話,眼淚怕有不聽話滑落眼眶的衝動。
再度張開眼睛時,她走下電纜車,佇立於舊金高市區熙來攘往的街頭。
該往哪裡去呢?她縱目四顧,市政中心、聯合廣場,更遠一點兒的中國城,流民充斥的北灘華盛頓公園……哪裡?究竟哪裡才是她未來的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