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覺了她的異樣,「怎麼了?湘湘。」
她搖搖頭,剛想舉步衝往浴室,轉瞬卻已將穢物吐得他滿懷。
黏濕的物體沾染他的胸膛,當場毀了白色棉背心。徐浪遠一怔,來不及為自己今晚的禍不單行哀悼,便急急撐住董湘愛搖搖晃晃的身子。
「湘湘,你很難受嗎?還好吧?」
「抱……歉——」眼見自己吐得他一身骯髒污穢,她滿是歉意,鼻尖一緊,一陣臭氣熏來,又不禁尷尬難安,直覺地展袖意欲擦拭嘴角。
「別。」他卻溫柔地止住她,拉下她的手臂,「我幫你擦。」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上沙發,接著轉身進浴室。
不一會兒,他捧著一盆水及一條溫熱的毛巾回轉客廳,跪在她面前,輕輕拿毛巾為她拭淨唇畔殘餘的穢物,然後將一個半滿的水杯遞給她。
「來,漱一下口。」他柔聲道。
她默默接過,垂下睫,迴避兩塊定定持住她的溫潤黑玉。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為什麼對她這麼溫柔?她……無福消受啊。
將杯子遞還給他,她問:「寶寶呢?」
「睡了。」
「嗯。」她點點頭,放鬆上半身靠向沙發椅背,「今天謝謝你,你可以走了。」冷淡地以他方才驅逐男人的台詞驅逐他。
徐浪遠心一扯,望向她垂落的眼瞼,顯然不想理會他的嫣紅容顏。他澀澀苦笑,「我泡杯牛奶給你。」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他逕自轉進廚房,替她泡了一杯熱牛奶。
「來,喝一點。」他將溫熱的馬克杯遞給她。
她蹙層接過,睨向他的眸冷淡,「你還不走?難不成要我送你?」
「我這樣子不方便。」他委婉地說。
她瞥了一眼他裸露的胸膛,臉頰一燙,語氣卻更凌厲,「有什麼下方便的?你的名牌西裝外套不是好好地掛在牆上嗎?穿上它夠可以見人了。」
對她有意的諷刺,他只能暗暗歎息,「等你喝完我就走。」語氣仍是和煦。
她咬一下唇,沒再說什麼,捧起熱牛奶,緩緩啜飲,臉頰在熱氣蒸騰下,似乎有愈來愈紅的趨勢。
徐浪遠深深凝望她,當她這樣靜靜喝著他為她沖泡的牛奶時,不知怎地,他的心有些騷動不安。
她彷彿也察覺了,凝眉瞪他一眼,「幹嘛?」她問,口氣不善,也有些睏倦。
她真的累了,今晚在婚宴上,她玩得太High、太放縱,為了澆熄心口奇特的火苗,她一口又一口地喝酒,卻只是一點一點燃燒自己的身軀與理智。
她現在只覺得頭好暈,好暈……他為什麼還不走呢?為什麼不肯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她禁不住呻吟,放下馬克杯,雙手撫上發燙的臉頰。
他幽幽看著她毫不自覺的動作,眸光愈來愈柔,終於,輕輕歎息,「湘湘,你知道嗎?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渴望這樣的生活。」
「什麼生活?」她掩落眼睫。
他溫柔地望她,語音微微沙啞,「記得我以前告訴過你,我不相信愛情,也沒有因愛結婚的打算。我只想要自由,只想憑自己高興活著,我不要回到家還面對所謂的妻子,跟她過那種地老天荒的平淡生活——我覺得很無聊,我不喜歡無聊。」
「是嗎?」她淡淡地說,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她閉著眸,他甚至無法從她眼中分辨出她心中的想法。
無奈攀上他眼角眉梢,「事情就是這樣,當你失去了,你才知道原來你想要的就是這些。可你已經錯過了,所以只能不停地後悔。」
「……嗯。」
「現在想想,當初我之所以誤會你,其實有一點尋求解脫的心態。」
「解脫?」
「因為那時候的我很怕自己被束縛,我不想要這種會綁住人的愛情,更不想要婚姻。你記得我突然不告而別那一次嗎?其實那時候的我正是在害怕,我發現自己的情感忽然不受自己控制了,發現你竟然那麼輕易地影響了我,一點一滴滲入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我忍不住要惶恐、害怕,像個懦夫一樣逃走——」他頓了頓,神情自嘲且蕭索,「後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次回到你家,卻發現了你跟殷賢禹那一幕……我簡直是迫不及待去相信你們之間有什麼,迫不及待抓住這個能夠遠離你的借口!我以為你跟我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一樣,要的只是男人的財富與地位,我很生氣。我……其實你究竟是怎麼樣的女人,我怎會不知道呢?可那時候的我,選擇自欺欺人。」他停頓下來,等待她的反應。
可她動也不動,於是他臉色發白了,「對不起,我真的很自私。」
「……別說了,都過去了。」
幽啞的嗓音自她唇間吐逸,他聽了,胸膛一震,瞳眸不禁燃起某種激越火苗,「湘湘,難道我們真的不能再重來嗎?我知道自己很可惡,我知道你很恨我,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沒有回答,他只能從她忽然細碎的呼吸察覺她並非無動於衷。
他屏息等著。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輕細的嗓音才緩緩揚起。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跟我說過什麼嗎?」
「……什麼?」
「你說我看起來很想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她啞聲說,羽睫一直緊緊掩落,「我談過了。」
「那……怎樣?」他繃著嗓子。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地、淺淺地揚起一抹笑,一抹帶點傷,帶點疼,帶點自嘲與看透的笑。
然後,她終於開口了,低低地,緩緩地,一字一句撕扯著他的心,「我現在想通了,原來一個女人要的不只是戀愛的感覺而已。那時的我以為自己可以單純談戀愛,可以不計較你的職業、你對待女人的方式,甚至不需要你對我做出太多回應,可是——」她頓了頓,依然不肯看他,神色是淒迷,也是決絕。「就算我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就算我願意跟從前一樣傻傻地飛向你,現在的我也沒有辦法了,因為我的翅膀已經被火燒斷了……你明白嗎?我已經……不能飛了。」
餘音像蕭瑟的秋風,在室內沙啞迴旋。
第九章
當秋風吹落了花葉,冬雨洗淨一地塵埃,春陽再度燦暖了。
這幾天,電視新聞下停報導陽明山櫻花盛開的消息,一再一再地提醒民眾出遊賞櫻,勿錯過良辰美景。
櫻花開了啊。
憑立窗前,董湘愛愣愣望著藍天上幾朵雪白的流雲,心神有些恍惚。
彷彿才不久以前,她才在腦海裡編織著春季與情人共沭櫻花雨的浪漫幻想,而今,櫻花雨紛飛,可她的情愛已遠。
風吹來,撩起鬢邊一綹髮絲。她輕輕一綰,將亂髮收束耳後,也收攏了一顆彷徨的心。
離開窗前,關掉電視,她輕悄悄地踏進臥房,俯望正躺在床上沉睡的兒子。
依然這麼甜美,這麼純淨,不知人間憂愁。
她微笑了,低頭在嬰孩額上印下一吻。「但願你永遠不知道,寶寶。」
喃喃低語方落,叮咚門鈴聲忽地響起。
她微微蹙眉,不覺瞥了一眼腕表。下午兩點。在這樣非假日的安靜午後,照理說她不該有任何訪客啊。
打開門,她意外地迎進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徐英,徐浪遠的父親。
「伯父您好。」禮貌地請客人就座後,她送上一杯冰水。「請問有什麼事嗎?」
徐英沒立刻回答,先飲了一口水,接著銳利的眸掃過董湘愛一身,然後才緩緩開口,「寶寶在睡覺?」
「嗯。」董湘愛點頭,在他對面坐下,靜靜等待他說明來意。
她知道他不會是來看寶寶的,這幾個月她給了徐浪遠許多次照顧兒子的機會,她相信他一定也會把寶寶帶回家讓爺爺看。
如果只是為了看寶寶,徐英不會挑她在家的時候,他來,想必有話對她說。
果然,他再深吸一口氣後,開門見山地說:「湘愛,我希望你帶著寶寶回家來。」
「回家?」她挑眉,「伯父是指徐家?」
「當然。」
「那裡從不是我的家。」她淡淡地說。
「只要你肯嫁給浪遠就是了!」提到這,徐英不禁有些生氣,「浪遠告訴我,只要你願意,他隨時可以把你娶回家,問題是,你偏要當個單身媽媽!」濃眉一緊,「為什麼?湘愛,難道你到現在還怪浪遠?」
她搖頭。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肯答應他的求婚?」
「並不是我不怪他就表示我願意嫁給他,伯父。」她淺淺地笑,水眸澄澈,「這是兩個問題。」
「我認為是一個問題!」徐英粗聲低吼,「我真不明白,浪遠有哪裡不好?徐家有哪裡不好?放著優渥的生活不過,偏偏要寶寶跟著你吃苦,就算你不在乎自己,難道不心疼兒子嗎?」
「我並不認為自己在吃苦。」董湘愛正色,「也不認為寶寶跟著我會吃苦。就算他以後不能過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太子生活,至少也會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