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濛濛中,路燈映出一輛濛濛淡淡的白色車影。
是他的車。她想,自己不會猜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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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每天在樓下等,每天抬頭望從她屋內透出的燈光,彷彿成了一種習慣。
一種會讓他安心,卻也一點一滴挖空他胸膛的習慣。
客廳的燈亮著,她正在做什麼呢?抱著寶寶逗他說話,或者,母子倆正一起欣賞電視節目?臥房的燈亮了,她回到房間了嗎?此刻壓上她眉宇的是否是濃濃的倦意?燈滅了,她睡了嗎?或者,只是在床上輾轉難眠?
因為無法接近她,他只能靠著燈光的明滅來猜測她的動靜,揣摩她的心情。
她是快樂的?是悲傷的?還是疲倦的?
她乖乖地喝湯了嗎?臉色是否更紅潤了呢?那一頭原本柔潤的秀髮,是否還像前陣子一樣乾澀?
她都跟寶寶說些什麼呢?會提起他嗎?或者,她永遠也不希望寶寶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他是不是……永遠不能得回他們了呢?
就這麼愈想,心愈沉、愈慌,逐漸逐漸把自己逼入滄涼絕境。
原來後悔是這樣的滋味,原來思念是這樣的滋味。
他終於懂了,終於明白了——
叩、叩。
有人敲他的車窗。
他驀地深呼吸,強迫拉回惘然思緒,伸手抹去車窗漫開的白霧,乍然顯現的容顏令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是……湘湘!
站在車外撐著一把紅傘的,竟是湘湘,抿著唇毫無表情望著他的,是湘湘!
他覺得自己忽然無法呼吸了,顫著手打開車門,走入朦朧雨幕。
「湘湘,你——」極度的激動令他說不出話來,就連身子也微微發顫。
她只是靜靜望著他。
有什麼事呢?她為什麼下樓來找他呢?是不是……她終於肯給他機會了?又或者,她其實是來請他滾遠一點的?
徐浪遠震顫地想,胸膛在希望的火與恐懼的冰交相折磨下,急遽起伏。
「你現在有空嗎?」正當他感覺自己就要停止心跳時,她終於開口了,語氣禮貌。
「有空,當然有空!」他急急回應。
「那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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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他幫忙看顧孩子。
她說自己有一個約會,可李太太卻沒辦法過來,而她臨時找不到朋友幫忙,只好麻煩他了。
她說得很客氣,很平淡,似乎渾然不知他心情的激盪。
她不知道他當時幾乎想跪下來感謝上蒼,感謝袍賜予他這樣的恩典,讓他有機會回到她的公寓,還能正大光明地照顧自己的兒子。
「寶寶,寶寶。」他抱著正咯咯笑著的嬰兒,緩緩搖晃,「你知道爸爸今天晚上有多開心嗎?你一定不知道吧。」伸出食指輕輕捏了捏兒子的鼻。
寶寶笑得更開心了。
也許是之前在公園裡就與他多次接觸,寶寶並不怕他,一躺進他的臂彎便毫不客氣地玩弄著他。拉拉他的耳垂,摸摸他的喉結,偶爾,毫不客氣地拿口水濡濕他的衣領。
「好啊,寶寶,你是這樣對待你老爸的嗎?」皺起眉頭,他假裝生氣。
寶寶眨眨清亮且無辜的眼,數秒,忽然開始哽咽。
哇!不會吧?這傢伙要哭了?
徐浪遠才剛轉念,寶寶果然鼓足中氣,開始號陶大哭。
「不是的,你別哭啊,爸爸沒有罵你的意思。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被兒子淒厲的哭聲搞得心慌意亂,他連忙舉手賭咒,「我發誓,我真的是開玩笑的!」
可寶寶不理,依舊哭得很賣力。
「喂喂!」他無奈,正想再度求饒時,忽然靈機一動,想起董湘愛臨走前叮嚀他寶寶如果哭了,大概有兩個原因。
肚子餓了,或者尿布濕了。既然還沒到餵食時間,也許他該為兒子換尿布。
果然,掀開尿布,濕得徹底。
「難怪你會哭成這樣了,小子。」他笑,開始照著董湘愛在便條紙上寫下的步驟為兒子換尿布。
見老爸終於明白他的痛苦,寶寶不再哭了,委屈地打了嗝後,睜大眼睛看著徐浪遠。
「幹嘛這樣看我?」兒子無辜的眼神令他頗覺不妙,那瞳眸太清澈了,閃閃發光,似乎正醞釀著什麼。「喂喂,可別再哭了,我只是動作笨了點,沒惹到你吧?」
「呵呵。」小寶寶笑聲如銀鈴,接著,一管噴泉毫不客氣往他身上射去。
他愕然,好半晌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恍然,「我的襯衫!」他哀號,拉起衣襟一嗅,臉色也變了。
知道自己幹了好事的寶寶笑得更開心了。
「還敢給我笑?小傢伙,不怕我揍你?」他橫眉豎目。
凶神惡煞的模樣讓寶寶一挑眉,慢慢地,深吸一口氣。
別又來了吧?
當兒子又開始練肺活量時,徐浪遠當下決定投降。「好好,算我的錯,我活該,不關你的事。別哭了好嗎?別哭了,我的小祖宗。」
就這樣,徐浪遠哀告求懇,手忙腳亂地度過第一個擔任保母的晚上。
好不容易,喂寶寶喝過奶後,寶寶終於躺在他懷裡困然酣眠。在一番感謝上蒼後,他輕手輕腳將寶寶抱回嬰兒床。
許久,他只是將臉趴在嬰兒床欄杆上,靜靜望著兒子。
「寶寶,爸爸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他低聲說。
他現在明白董湘愛為什麼把孩子取名為禹明瞭,為了感念殷賢禹和汪明琦。
因為他們兩人,是陪伴她度過痛苦的懷孕期與生產過程的好朋友,當她最需要的時候,是這兩人在身邊扶持著她。
是殷賢禹跟汪明琦,不是他。
不是他——
一陣喧鬧聲忽地從客廳大門外傳來,徐浪遠神智一凜,回轉客廳。
「謝謝你送我回來,拜拜!」
他聽見董湘愛在門外吃吃笑道,接著,是一串鑰匙聲響。
「喂喂,你行不行啊?連自己家的鑰匙都找不到。」一個男聲嘲笑她。
「行,我當然行!」喀擦聲響,「瞧,這不是找到了嗎?」她得意洋洋,「好啦,你可以走了,拜拜。」
「不請我進去坐坐?」男人半開玩笑地提出請求。
徐浪遠倏地握緊雙拳。她約會的對象原來是個男人——
「拜託!想把女人也別露出這種大野狼的表情好嗎?」
「怎麼?很色?」
「討厭!離我遠一點啦。」她笑聲清脆,「我不是那種年輕美眉,這一招對我沒用啦。」
「就一杯咖啡嘛。請我喝一杯又何妨?」男人似真似假。
至此,徐浪遠終於忍耐不住,猛地拉開兩道門,直接把董湘愛拖進來。門外的男人和門內的女人皆瞪視著他。
「你是誰?」男人蹙眉。
「我是誰你管不著,謝謝你送她回來。你可以走了。」
鏗、砰。
連續關上兩扇門後,徐浪遠轉過身,迎向正怒瞪他的董湘愛,後者似乎有些站立不穩,身軀沿著牆緩緩滑落。他連忙伸手扶住她,「你沒事吧?湘湘。」
「你做什麼?」董湘愛嚇了一跳,直覺推開他,容顏惱怒一偏,「你為什麼沒穿上衣?」她指控。
「啊。」看著她彷彿躲避瘟疫的防備模樣,他嘴角苦笑更深,「我的襯衫不小心被寶寶尿濕了,所以我把它脫下來洗了。」
她眨眨眼,彷彿有些為這樣的理由感到好笑,可只一會兒,容顏便又一凜,「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你不穿上衣出現在我朋友面前,人家會怎麼想?」
「抱歉。」他粗聲道,「剛剛送你回來的,是同事嗎?」
她沒有回答。
「你們……交情很好嗎?」他知道自己不該問,可偏偏忍不住。
果然,她轉過一雙煙濛濛的水眸,「關你什麼事?誰送我回來,誰跟我在一起,我高興跟誰約會,都不關你的事!」
是,是不關他的事。現在的他,沒資格管。
雖然知道自己沒資格,還是抑不住胸口那股濃濃的酸意。他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
「你現在經常跟男人約會嗎?」
「是又怎樣?」
他咬牙,「因為要跟男人約會才把孩子托給我照顧嗎?」
「不行嗎?」
「你——」該死的!他嫉妒,雖然明白自己這樣只會惹她更不高興,但他還是嫉妒!
他嫉妒她跟男人約會,嫉妒她整晚跟一個男人在一起,還放縱自己喝那麼多酒。
她難道不曉得嗎?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是很可能趁她酒醉佔她便宜的。
「答應我以後別這樣喝酒了。」他忽地握住她的手臂,眼眸發紅。
「我高興喝酒,你管得著嗎?」她蹙眉。
「太危險了!」他粗聲喊,「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很可能惹來男人非禮嗎?」
「如果你是怕我被人白白吃了,儘管放心。」嫣紅的唇角揚起諷刺,「我不是以前那個董湘愛了,不會再那麼笨笨傻傻地被一個男人迷得暈頭轉向。」
「湘湘——」他又氣又急,又是心痛。
「你少管我的事!」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腦子卻驀地一眩,跟著一股噁心的感覺湧上喉頭,「唔——」白著臉搗住唇,她慌亂地想抑止突如其來的嘔吐感。